王权山庄的夜总是静的,静得能听见剑锋划过空气的轻响。
王权富贵坐在演武场中央的石台上,指尖缠着半枚断裂的红绳。月光落在他银白的发上,像落了层薄雪,衬得那身墨色剑袍愈发沉敛。他刚结束今日的剑术修行,指节还泛着用力后的青白,掌心却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截红绳,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又在偷偷摸鱼啊,王少爷。”
清脆的女声带着点戏谑,从演武场入口飘进来。王权富贵抬眼时,看见清瞳提着盏灯笼站在石阶下,浅绿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裙角绣着的蝶纹在灯光里像是要飞起来。
她提着个食盒走上前,把灯笼挂在旁边的剑架上,橘色的光立刻漫开来,驱散了周遭的寒气。“夫人让我给你送些点心,说你练剑太拼命,仔细伤了胃。”
王权富贵没说话,只是把那截红绳悄悄塞进袖袋。他认得那红绳——是三个月前,清瞳替他打理剑穗时不小心扯断的。当时她慌得脸都白了,捧着断成两截的绳子直道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那时只淡淡说了句“无妨”,心里却把这半段红绳收了起来。
“怎么不吃?”清瞳把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指尖带着点刚烤好的温度,“是不合胃口吗?我下次换枣泥馅的?”
王权富贵下意识地张嘴咬住,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他看见清瞳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忽然想起上次她为了给他摘后山的野桂花,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上青了好大一块,却还是笑着把花递给他,说“这样酿的蜜会更甜”。
“不用换。”他声音有些低,“这样就好。”
清瞳眼睛亮了亮,像是得到了什么赏赐,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新的剑穗。红绳编得细密,末端坠着颗莹润的白玉,玉上还刻着个小小的“富”字,刻痕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初学乍练。
“我、我学着编了好久,”她把剑穗往他面前推了推,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王权富贵接过剑穗,指尖触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低头看着那枚剑穗,红绳上还沾着点淡淡的脂粉香,是她常用的桃花膏的味道。
他解下佩剑上旧的剑穗,换上新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与他的银发相映,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清瞳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小声说:“其实……我还刻了个‘瞳’字,在玉的另一面。”
王权富贵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玉坠背面。果然有个小小的“瞳”字,刻得比正面更用心些,边缘都磨得光滑了。
演武场的风忽然转了向,吹得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清瞳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是我用薄荷和龙脑调的,练剑累了就抹一点在太阳穴上,能提神。”
瓷瓶是温热的,显然被她揣了很久。王权富贵捏着瓶子,忽然说:“明日不用来送点心了。”
清瞳脸上的笑僵了僵,眼底的光暗下去:“是、是我打扰你了吗?”
“不是。”他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里,竟显得有些柔和,“明日我休沐,带你去山下的集市。”
清瞳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像有星星落了进去。“真、真的吗?”她记得他说过,王权家的人从不出门闲逛,尤其是他这个未来的家主,更是连山庄的大门都很少踏出。
“嗯。”王权富贵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新剑穗,“听说集市上有糖画,还有捏面人的,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他记得她上次听侍女们说集市趣闻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整个星空。
清瞳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却越擦越多,哽咽着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练剑。”
王权富贵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伸出手,犹豫了半天,终于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握剑。“以前是,”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现在不是了。”
现在他喜欢的,除了剑,还有她递来的桂花糕,她编的剑穗,她说起集市时亮晶晶的眼睛,和她不小心摔在膝盖上的淤青。
灯笼里的烛火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台上,紧紧挨在一起。清瞳吸了吸鼻子,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浅绿色的裙摆在夜色里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像只终于找到方向的蝶。
“我、我明天一早就来等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甜得像刚化的蜜糖。
王权富贵僵在原地,手还停留在半空,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温度。他抬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耳尖慢慢红透,连带着银白的发梢都像是染了点粉色。
夜风吹过演武场,带着远处桃林的香气。他低头看着佩剑上的红绳剑穗,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像融化了的月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袖袋里的半枚断红绳,和剑穗上的新红绳,在月光下遥遥相对,像两段被小心收藏的时光。
他想,明日去集市,要给她买那只最大的糖狐狸,还要让捏面人的师傅,捏两个并肩而立的小人儿。一个穿墨色剑袍,一个着浅绿色衣裙,手里都牵着根红绳,像他们此刻的心,终于被什么东西悄悄系在了一起。
月光洒满演武场,剑穗上的白玉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着情话,温柔了整个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