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的风是死的。
哪吒甩了甩混天绫,那抹艳红在墨色的山峦间划过道残影,却连半片叶子都没能惊动。
画是流光仙尊遗留的江山社稷图,里头自成一方天地,山是浓墨皴出来的山,水是淡彩晕开的水,连空气里飘着的云,都带着宣纸上未干的涩味。
哪吒“没劲透了。”
他踹了脚身边的石头,那石头纹丝不动,倒震得他脚尖发麻。
太乙说他性子太躁,得在画里静修百日,磨磨棱角。
可他满脑子都是别的事,哪静得下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混天绫的穗子,那穗子是三日前秦安帮他重新系的。
当时她蹲在陈塘关的石阶上,阳光透过她鬓角的碎发,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秦安“哪吒,你这穗子都磨破了,我给你换个新结吧?”
她的指尖蹭过他手腕时,带着点温温的痒意,像春日里第一次钻进袖口的风。
他当时嘴硬地别过脸。
哪吒“谁要你多管闲事。”
可直到她把打好的同心结递过来,他都没舍得抽回手。
混天绫突然“啪”地抽在地上,带起一小团画里特有的、没有土腥气的粉尘。
哪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脚边的地面被他踩出一个个浅坑——画里的东西伤不了真身,可他就是想找点能发泄的物件。
视线落在远处的溪水边,那溪水是用花青调的,绿得发假。
他忽然想起秦安家后院的那口井,井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有次他偷了李府的点心,拉着秦安躲在井边分食,她笑得太欢,一块桂花糕掉进井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衣襟。
哪吒“呆子。”
他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可笑着笑着,那点笑意又沉了下去。
画里没有桂花糕的甜香,没有秦安被噎到时捶着胸口的样子,连风里都闻不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味。
他腾地跃起,风火轮在脚下转出两团金红的光,顺着画里的山路疾飞。
风声在耳边呼啸,可这风声是画匠用狼毫扫出来的,硬邦邦的,不如陈塘关的风,会带着秦安喊他名字的回音。
秦安“哪吒!慢点跑!”
他猛地顿住脚,风火轮的光焰“噗”地灭了一半。
回头望去,身后只有浓淡不一的墨色山影,哪有半个人影。
哪吒“切,幻觉。”
他撇撇嘴,转身坐在块光滑的青石上。
这石头是用赭石染的,摸起来凉丝丝的,却不如秦安家门口的那块老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能烙熟偷来的栗子。
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摊开手心。
是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次在河边,秦安说这石头像只胖乎乎的兔子,硬塞给了他。
他当时嫌幼稚,随手揣进了怀里,却没舍得丢。
石子在掌心转了个圈,映出他自己的影子——画里的光也是假的,灰蒙蒙的,照不出秦安看他时,眼睛里亮闪闪的光。
哪吒“百日……才过了三天。”
他把石子攥紧,指节泛白。
混天绫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手腕,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他忽然想起秦安总说,混天绫的颜色像庙里的红绸带,她娘说红绸带能系住心愿。
那她的心愿是什么?是想要串糖葫芦,还是想让她爹少骂她两句?
哪吒站起身,指尖捏了个诀,地上的石子突然“咻”地飞起,被他一脚踢向远处的山峰。
石子撞在山壁上,没发出预想中的巨响,只像滴墨滴进了水里,悄无声息地晕开,成了个浅浅的墨点。
他看着那墨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每次秦安被她爹叫回家时,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风里只剩下她那句“明天见啊”的余温。
哪吒“明天见……”
他喃喃地重复着,伸手抓了抓空气。指尖穿过画里虚假的风,什么都没抓到。
远处的天色渐渐暗了,画里的夜晚来得很快,是用浓墨一下子泼上去的。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假的星空——这些星星是用银粉点的,亮得死板,不如陈塘关的夜空,星星会眨眼,秦安说那是星星在跟她打招呼。
哪吒“呆子,星星哪会打招呼。”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说。
哪吒“只有我……”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草里。这草是用石绿涂的,带着股颜料的腥气。
他忽然很想念陈塘关的草地,有秦安摘过的狗尾巴草,会挠得人脖子痒痒的。
混天绫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像在安抚。
他抓住那抹红色,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实在的东西。
哪吒“等出去了,就去抢两串糖葫芦。”
他对着草叶嘟囔。
哪吒“给她一串……最甜的那种。”
画里的夜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
哪吒闭上眼睛,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得很急,像在数着日子,等着出去的那天。
等着再见到秦安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