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雨季便利店

林砚第一次踏进“雾岛便利店”是在六月的暴雨天。雨帘把玻璃门砸得噼啪响，他攥着湿透的帆布包，发梢滴着水，刚跨进门槛就撞进一片暖黄的灯光里。收银台后坐着个人，穿米白色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道浅淡的疤痕，正低头用马克笔在便签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冰柜的嗡鸣，成了这雨天里唯一的动静。

“麻烦拿把伞。”林砚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那人抬起头，林砚才看清他的眼睛——眼尾有点下垂，瞳仁是偏浅的棕褐色，像浸了温水的琥珀。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货架最下层，指尖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泛着淡粉色。林砚弯腰找伞时，瞥见他手边放着本摊开的诗集，书页间夹着片压平的紫阳花瓣，浅紫色的纹路还清晰可见。

“十五块。”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比林砚想象中要低，带着点晨起时的慵懒。林砚摸钱包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夹层里掉出来，落在收银台上。照片里是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老槐树下笑，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发梢，泛着细碎的金光。那人的目光在照片上顿了两秒，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收银台的边缘，然后把找零的硬币轻轻放在林砚掌心，指尖相触时，林砚感觉到对方的手比自己凉。

“谢谢。”林砚把照片塞回钱包，攥着伞准备出门时，那人忽然开口：“雨停前，这里可以避雨。”他指了指窗边的高脚凳，那里放着个浅蓝色的靠垫，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把街道泡成一片模糊的倒影，便利店的暖光裹着面包的甜香，慢慢漫过两人之间沉默的距离。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砚成了“雾岛便利店”的常客。有时是傍晚来买瓶冰可乐，有时是周末的午后，带着笔记本电脑来这里写稿。他渐渐知道，收银台后的人叫沈渡，便利店是他半年前从亲戚手里接过来的，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偶尔会在打烊后坐在窗边，就着台灯的光读诗。沈渡话不多，但总会在林砚来的时候，提前把他常喝的冰可乐放在收银台上，瓶身上凝着的水珠刚好滴落在垫着的纸巾上，不会弄湿台面。

七月初的一个傍晚，林砚来买东西时，便利店多了个人。那人靠在冰柜旁，穿黑色短袖，手臂上有串极简的银质手链，正低头和沈渡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点笑意。林砚拿完面包转身时，刚好对上那人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眼型偏长，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看起来比沈渡要活泼些。

“这是江叙，”沈渡介绍道，声音比平时稍高一点，“我大学同学，来这边出差，住附近。”江叙冲林砚挥了挥手，语气轻快：“你就是林砚吧？沈渡总提你，说你写东西的时候特别专注，连可乐喝没了都不知道。”林砚的耳朵有点发烫，他攥着面包袋，没接话，只是看向沈渡。沈渡的耳尖也泛着浅红，低头把面包扫码，指尖在键盘上顿了一下，才说：“今天面包刚烤的，还热着。”

从那天起，江叙也常出现在便利店里。有时是帮沈渡整理货架，有时是坐在窗边和沈渡聊天，偶尔也会和林砚搭话，问他写的故事里有没有关于便利店的情节。林砚发现，江叙和沈渡的相处很自然，江叙会记得沈渡不喜欢吃香菜，每次带外卖来都会提前让店家不要放；沈渡会在江叙咳嗽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温蜂蜜水，杯子是江叙常用的那个蓝色马克杯，上面印着只卡通猫。

林砚开始有点恍惚。他看着沈渡给江叙递水时的眼神，温柔得像傍晚的夕阳；又看着江叙帮沈渡擦收银台时，指尖轻轻碰过沈渡的手腕，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是有什么无声的默契。可有时，沈渡会在林砚写稿到很晚的时候，悄悄给他热一杯牛奶，放在他手边，牛奶的温度刚好能暖到心里；江叙也会在林砚找不到资料的时候，主动把自己的平板借给他，屏幕上还留着他刚查完的旅行攻略，备注里写着“沈渡喜欢的海边小镇”。

八月中旬，台风过境，全市停电。林砚抱着电脑来便利店时，沈渡和江叙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就着应急灯的光剥橘子。应急灯的光很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墙上，像一幅模糊的画。

“停电了还开门？”林砚问。沈渡把一瓣橘子递给他，指尖带着橘子的清香：“怕你没地方去，你昨天说今天要赶稿。”江叙笑着补充：“我本来想拉沈渡去我住的地方，他非说要等你，说你可能会来。”林砚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甜得有点发腻。应急灯的光落在沈渡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比平时更柔和。江叙靠在沈渡旁边，手里拿着个橘子皮，正在折小篮子，偶尔抬头看沈渡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却又藏着笑意。

那天晚上，三人坐在便利店里，听着窗外的台风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砚说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的事，说夏天的晚上会和外婆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外婆会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沈渡说起大学时和江叙一起去海边，江叙差点被浪卷走，最后两人抱着一块礁石，在海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上岸后江叙还笑着说海水很咸；江叙则说起沈渡大学时写的诗，说沈渡的诗里总有一片雾，像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淡淡的，却藏着很多温柔。

林砚看着沈渡和江叙互相调侃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酸。他想起前几天，自己在便利店里写稿，沈渡坐在旁边读诗，读到“你是雾，是旧梦，是写在糖纸上的诗”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像雾一样，看不清楚。他又想起江叙昨天帮自己修电脑，电脑修好后，江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沈渡其实很在意你，他总问我，你写稿的时候会不会太累。”

台风停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江叙要去机场，沈渡送他到门口。两人站在晨光里，江叙把自己的银手链摘下来，戴在沈渡的手腕上：“这个给你，我下次来再拿回来。”沈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江叙抱了抱沈渡，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沈渡挥了挥手，笑着说：“记得想我。”沈渡站在门口，看着江叙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便利店。

林砚坐在窗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以为沈渡会很难过，可沈渡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江叙留下的手链轻轻放进抽屉里，然后走到林砚身边，递给他一杯热豆浆：“刚煮的，还热。”林砚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沈渡的手，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凉。

“江叙走了？”林砚问。沈渡点了点头，坐在他对面的高脚凳上：“他要回北京了，那边还有工作。”“你们……”林砚想问他们是不是一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沈渡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笑了笑，眼尾的下垂变得更明显：“我和江叙，大学时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他有喜欢的人，在国外，等明年就会回来。”

林砚愣住了，手里的豆浆差点洒出来。沈渡看着他的样子，又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他是一对？”林砚的脸有点红，点了点头。沈渡拿起桌上的诗集，翻到夹着紫阳花瓣的那一页，递给林砚：“你看这页的批注。”林砚接过诗集，看到页边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今天见到林砚，他的发梢沾着雨，像刚从雾里走出来的人。”字迹和沈渡平时写便签的字迹一样，清秀又干净。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沈渡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站在雨里，攥着帆布包，看起来有点慌，像只迷路的猫。后来你常来，我就习惯了每天等你，习惯了提前把你的冰可乐放在收银台上，习惯了看你写稿时专注的样子。”

林砚的心跳得很快，他看着沈渡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浅褐色的温柔，像浸了温水的琥珀，比便利店的暖光还要亮。他想起自己每次来便利店时的期待，想起看到沈渡和江叙在一起时的失落，想起沈渡给自己热牛奶时的温度，原来这些情绪，都不是错觉。

“那江叙……”林砚还有点疑惑。沈渡笑了笑：“江叙知道我喜欢你，他是来帮我壮胆的。他总说我太闷，不主动点会错过你。”林砚想起江叙帮自己修电脑时说的话，想起江叙把银手链留给沈渡时的样子，原来那些看似亲密的举动，都是朋友间的帮忙和祝福。

窗外的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春天的风。沈渡拿起桌上的便签纸，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字，递给林砚：“雨停了，要不要一起去看海？”便签纸上的字迹清秀，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灯塔，和林砚钱包里那张照片上，老槐树下少年身后的灯塔一模一样。

林砚抬头看向沈渡，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尾下垂，看起来温柔又认真。林砚点了点头，把便签纸放进钱包里，和那张泛黄的照片放在一起。照片里的少年在老槐树下笑，便签纸上的灯塔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就像他和沈渡之间的缘分，从雾里的初遇到雨季的相伴，终于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方向。

便利店的门开着，风带着海边的气息吹进来，拂过沈渡的发梢，也拂过林砚的指尖。两人并肩走出门，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