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凌清风便醒了。窗外的海潮声比夜里更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执拗,一下下拍打着耳膜。她坐起身,指尖先摸到枕边那枚冰凉的簪子,摩挲片刻,才慢慢掀开被子。
竹屋的门被推开时,带着露水的风卷着草木气涌进来。她没去前院集合,反倒沿着屋后的小径往东边走——那是她几日摸索出的路,尽头便是桃花岛的海岸。
沙滩被晨雾浸得潮湿,脚踩上去软绵无声。海浪一层叠一层漫上来,退去时卷走细碎的沙砾,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凌清风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微凉的沙,就看见不远处的礁石边躺着个海螺,青灰色的壳上缠着几道浅褐纹路。
她走过去拾起来,先在衣角蹭掉壳上的沙,才把螺口凑到耳边。呜呜的风声混着海浪的震颤在螺壳里回荡,像极了小时候阿娘唱的摇篮曲。
“阿娘……”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螺壳上的凹痕。从前在听竹苑,她总在夜里捂紧耳朵,可那些打骂声、拖拽声还是能钻进来。只有在这里,海螺里的声音能把所有嘈杂都盖过去,干净得像初生的晨光。
日头爬到半空时,练武场上的动静已热闹起来。
梅超风独自立在东侧空地上,凝神练着碧波掌。不远处,陆乘风与曲灵风正切磋剑术。青钢剑与铁尺交击,发出清脆的铮鸣,两人身形交错,剑光如织,时而拆招,时而变势,招招都含着桃花岛武学的精妙。另一侧,陈玄风与武眠风也斗在一处,前者拳风刚猛,后者身法灵动,你来我往间,倒也看得人目不暇接。
梅超风练得有些入迷,一个不小心崴了脚,大家都停下来,往她的身边去了。
唯有陈玄风还站在原地,脚边的石子被他无意识地踢了踢。他望着梅超风发白的侧脸,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只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陆乘风说道:“师妹别急,碧波掌讲究刚柔相济,你太着急,气息都浮了。”
曲灵风也在一旁点头:“超风师妹资质好,只是这掌法需得慢慢磨,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出错。”
众人正围着劝慰,武眠风忽然“呀”了一声,眼睛在练武场转了个圈,挠头道:“欸?清风师妹呢?这都半晌了,怎么没见她来?”
梅超风有些担心道:“我一大早醒了就没见着她,这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
曲灵风闻言,沉吟道:“还是尽快叫师妹回来的好。师父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若是撞见她不在,少不得又要念叨几句偷懒。”
梅超风说着就要抬脚去找:“我去找清风。”
“你去?”陈玄风挑眉,视线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却藏着几分阻拦的意思,“等你找回来,要什么时候,还是让武师弟去,他腿脚快。”
武眠风一听,立刻拍着胸脯应道:“成!我去!我熟门熟路,保管一找就着!”说着就要提气往外跑。
“等等。”陆乘风叫住他,“往东边去看看,她许是在海边。”
武眠风脚步骤停,眨了眨眼:“海边?”随即一拍脑门,“对哦,清风师姐好像是喜欢清静的地方!”他笑嘻嘻地应着,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我这就去!”话音未落,身影已掠出练武场,朝着东边小径去了。
梅超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仍没松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裤边。陆乘风看在眼里,温声道:“师妹放心,武师弟机灵,海边也近,很快就能找着。”
海边的阳光正暖,凌清风蹲在礁石旁,手里攥着那枚海螺,指尖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小小的浪花。海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脸颊时带着微咸的气息,她难得放松下来,连武眠风渐近的脚步声都没细听。
武眠风蹑手蹑脚地绕到她身后,见她背对着自己,正专注地盯着地上的沙画,心里的玩笑劲儿更足了。他憋着笑,故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凌清风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旋开,右手闪电般从袖中滑出,一道寒光直刺过来——正是那枚她片刻不离身的银簪。
“嘶!”武眠风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更没防备她会动“武器”,躲闪不及间,手背被簪尖划开一道血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疼得往后跳开一步,看着手背上的伤口,愣了愣才道:“师姐……你这是?”
凌清风这才看清是他,银簪“当啷”一声掉在沙上,她的脸瞬间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方才那一瞬间,听竹苑里那些突然袭来的拖拽、打骂,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防御。
凌清风看清是他,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银簪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簪尖“当啷”一声掉在沙上。“武……武师弟……”她声音发哑,嘴唇哆嗦着,像是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傻了,“我不是……我没看清……”
武眠风这才回过神,见她眼圈都红了,哪还顾得上开玩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小伤而已!”他想咧嘴笑一笑缓和气氛,却因为手疼龇牙咧嘴的,“是我不好,不该吓你,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副模样反倒让凌清风更自责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慌忙从裙摆上撕下一小块布,给他包扎。
“我帮你缠吧。”凌清风的声音细若蚊蚋,接过布条时,目光始终不敢抬,只盯着他手背上渗血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疼他。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却总也系不牢,最后还是武眠风自己抬手打了个结。
“真没事,”他晃了晃包扎好的手,故意说得轻快,“你看,一点都不疼了。”
凌清风却没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沙滩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都怪我……”她哽咽着,“我控制不住……”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惊惧,像藏在暗处的蛇,总在她放松的瞬间猛地窜出来,咬得她措手不及。
武眠风这下是真慌了,他最见不得人哭,尤其还是被自己吓哭的。“哎呀,你别哭啊!”他挠着头,急得原地打转,“是我不对,我不该偷偷摸摸拍你肩膀,换作是我,说不定反应比你还大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上次陈师兄从背后拍我,我差点一拳挥过去!”
这话倒让凌清风的哭声顿了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武眠风急得涨红的脸颊,心里那股堵着的闷意,似乎散了些。
“走吧,师姐还有大家还在等你呢。”武眠风捡起地上的银簪,用衣角擦了擦递过去。
凌清风接过簪子,小心地插回发间,又看了眼他手背上的伤,轻声道:“回去我问师娘让她给我一些伤药,给你涂一些。”
“不用不用,”武眠风摆摆手,“我自己去找。”
凌清风:“是我弄伤了你,如果你不让我给你重新包扎,我会过意不去的。”
武眠风见她眼神里带着执拗的认真,倒不好再推辞,挠了挠头笑道:“那……那就麻烦师姐了。”
凌清风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垂眸盯着脚下的沙砾,脚步却没动。武眠风看出她还有些放不开,便主动往旁边让了让,与她隔着半步的距离,并肩往回走。
这一路上,凌清风和武眠风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回去了。
快到练武场时,远远已能望见竹屋前的人影,凌清风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师弟,你先回房间等着吧。”
武眠风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练武场——梅超风正坐在竹凳上往这边瞧,陆乘风和曲灵风也站在旁边,显然都在等他们。
“没事,直接过去就行。”他摆摆手,想拉着她一起走。
凌清风却往后缩了缩手,指尖攥紧了袖口:“我去师娘那里拿药箱,给你重新包扎。”她抬眼看向他,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这里人多,不方便。”
看着他转身往西侧的竹屋走去,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师娘的住处去。
凌清风站在院门口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叩了叩竹门。
“进来吧。”师娘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凌清风推门进去时,师娘正坐在石桌旁碾药,见她进来,抬头笑了笑:“是清风啊,有事找我?”
“师娘,”凌清风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武师弟手受伤了,我来拿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她没敢说伤是自己弄的,只低着头,声音细得像线。
冯衡找来药箱,递给了凌清风,“记得伤口消毒了,再涂药,别沾了灰。”
“嗯,谢谢师娘。”凌清风接过药箱,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锁,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去吧,”师娘拍了拍她的手,“他们定是在等你练武呢。”凌清风应着,转身往弟子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