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桃花岛的竹屋上。凌清风坐在窗边,手里攥着那枚青灰色的海螺,螺壳上的纹路被指尖摩挲得发亮。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海潮声一遍遍漫上来,又退下去,像在数着难熬的时辰。
武眠风来敲过两次门,说曲师兄去打听了,陈玄风已经进了桃花阵,让她别急。可“别急”两个字,怎么压得住心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焦灼?她总想起梅超风崴着脚还要坚持练功的样子,想起她看向自己时,眼里藏着的那点护犊子的温柔。
直到月上中天,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武眠风的呼喊:“清风师姐!超风师姐被带回来了!”
凌清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拉开门,就见武眠风一脸急色:“听曲师兄说,超风师姐在阵里晕过去了,陈师兄刚把人送回师娘那里!”
“晕过去了?”凌清风的声音瞬间发紧,不等武眠风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师娘的院子跑。廊下的灯笼被她带起的风晃得剧烈摇摆,光影在地上拉成扭曲的长线,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师娘的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凌清风想也没想就推门冲进去,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往前踉跄着险些摔倒,亏得及时扶住了门框才稳住。
屋里的人都被这动静惊动了。冯衡正坐在床边给梅超风擦额头的汗,见她闯进来,不由愣了愣:“清风?”
梅超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眉头紧紧蹙着,嘴唇干裂,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陈玄风站在墙角,背对着门,看不清神色,只有肩头的衣料还带着些潮湿的褶皱。
“阿姐!”凌清风顾不上失礼,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指尖颤抖着想去碰梅超风的脸,又怕弄醒她似的缩了缩,眼泪先一步滚落在手背上,“她怎么样了?师娘,阿姐她……”
冯衡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只是受了些惊吓,又淋了雨,歇歇就好了。玄风已经把她从阵里背出来了,没伤着筋骨。”
凌清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看着梅超风毫无血色的脸,心里那股后怕还是像潮水般涌上来。她转过头,目光撞见墙角的陈玄风,他不知何时转了身,眼神沉沉的,没了白日里的嘲讽,倒像是藏着点什么别的情绪。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玄风先移开了视线,往门口走去,经过凌清风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她进阵后乱闯,触发了迷魂香,没大碍。”说完,便推门消失在夜色里。
凌清风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床上的梅超风,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刺的师兄,或许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硬。只是眼下,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梅超风身上,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灯笼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窗外的海潮声依旧温柔,凌清风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姐,你快点醒过来。
“清风,听话。”冯衡的声音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柔,“你看你,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回去睡上两个时辰,天一亮再来瞧她。”
见凌清风还在犹豫,冯衡又补了句,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有师娘在这,你就安心去睡吧。”
凌清风望着梅超风蹙着的眉头,又看了看冯衡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攥着梅超风的手慢慢松了松。“那……师娘,您也别熬太晚。”她声音还有些发哑,起身时又回头望了眼床上的人,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去吧。”冯衡笑着挥了挥手,看着她走到门口,又补了句,“明早我炖点山药粥,你也过来一起吃。”
凌清风点点头,轻轻带上门,廊下的灯笼还在摇晃,海潮声漫过石阶,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心里那团焦灼的火,终于被师娘的话浇得温凉下来。
走在回房的小径上,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偶尔掠过的流萤,在草叶间撒下点点碎光。凌清风的脚步放得很慢,心里还惦记着梅超风蹙着的眉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上的微凉。
路过练武场时,借着月光,她看见场边的木桩旁立着个黑影。走近了才认出,是陈玄风。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肩头落了层薄薄的夜露,手里还捏着块半湿的布巾,正无意识地擦拭着什么——仔细看才发现,是他袖口沾着的泥痕,许是从桃花阵里带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陈玄风抬眼瞥了她一下,又迅速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带着点不耐烦:“还没走?”
凌清风停下脚步,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未散的红。她犹豫了片刻,终是轻声道:“……谢谢你。”
陈玄风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哼。”他把布巾丢在地上,转身就走,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却没了白日里那股尖锐的戾气。
凌清风望着他走远,才继续往回走。夜风带着海潮的咸气,吹得她打了个轻颤,却也吹散了些心头的滞涩。原来那些看似冷硬的人,心里也藏着不轻易示人的温度。
回到自己的竹屋,她没立刻上床,而是从枕下摸出那枚海螺,凑到耳边。海潮声在螺壳里低低回响,比夜里更沉,更柔,像谁在轻轻哼唱着安稳的调子。
她躺回床上,将海螺放在枕边,银簪依旧别在发间。这一次,听着螺壳里的声音,她没再想起听竹苑的嘈杂,只想起梅超风沉睡的脸,想起师娘温和的笑,甚至想起陈玄风转身时,那抹藏在夜色里的、不算难看的背影。
还想起武眠风手背上缠着的布条,想起他急得涨红了脸哄她别哭的样子,那点笨拙的慌张里,藏着实打实的关切;想起陆乘风站在练武场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或许,桃花岛真的能让她慢慢放下些什么。
眼皮越来越沉,她最后望了眼枕边的海螺,终于抵不住倦意,坠入了安稳的梦乡。梦里没有拖拽声,只有海浪拍岸,还有梅超风笑着叫她“清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