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光大亮时，凌清风是被窗外的鸟鸣唤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昨夜的梦还残留在脑海里——梅超风站在海边朝她笑，手里举着个比她捡的更大的海螺。指尖下意识摸向枕边，那枚青灰色的螺壳还在，带着清晨的微凉。

“阿姐！”她掀开被子就往门外跑，发间的银簪歪斜着也顾不上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刚转过竹屋拐角，就见武眠风端着个木盆从水井边过来，见她急慌慌的样子，笑着招呼：“清风师姐，早啊！超风师姐醒啦，正在师娘院里喝粥呢！”

凌清风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脚步却更快了，路过武眠风身边时，匆匆丢下句“多谢”，身影已掠出老远。

师娘的院子里飘着淡淡的粥香。凌清风推开门，就见梅超风坐在石桌旁，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已能笑着和冯衡说话，面前的白瓷碗里，山药粥还冒着热气。

“阿姐！”

梅超风抬头见是她，眼睛亮了亮，招手让她过来：“醒啦？快来，师娘炖的粥可香了。”

凌清风跑到她身边，先攥住她的手摸了摸，暖意从指尖传来，她这才彻底放了心，眼眶却莫名有些发热：“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早没事了，”梅超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昨天……让你担心了。”她想起自己在桃花阵里迷了方向，闻到那股奇异的香气后便浑身发软，再醒来时已躺在师娘床上，后来才知道是陈玄风把她背出来的。

冯衡端着碗新粥过来，放在凌清风面前：“快吃吧，特意给你留的，放了些蜜枣。”

凌清风拿起勺子，小口喝着粥，甜糯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梅超风也没再提桃花阵的事，只絮絮地说些别的，说她昏迷时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说师娘的安神汤真好喝。

梅超风喝了小半碗粥，便按捺不住站起身：“师娘，清风，我去落日崖找师父，再问问碧波掌的要诀。”她昨日虽受了惊，心里那股想学好武功的念头却更烈了，只是眼底少了些急功近利，多了点踏实。

冯衡笑着点头：“去吧，路上慢些，别再莽撞了。”

梅超风应着，又拍了拍凌清风的肩：“你慢慢吃，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转身出了院门，脚步轻快却稳当。

凌清风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蜜枣的甜混着山药的绵，在舌尖慢慢化开，暖得人心里发颤。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觉得，甜味竟能这样让人欢喜——不是听竹苑里偶尔偷藏的糖块那种带着惶恐的甜，而是踏实的、安稳的，像此刻透过竹篱洒在身上的阳光。

“师娘，”她忽然抬头，脸颊因方才的暖意泛着淡淡的粉，“这粥……还有剩吗？蜜枣也……”

冯衡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她的心思，笑着指了指灶台：“多着呢，我给你装些。”冯衡没有拆穿凌清风的心思，她取来一个陶碗，满满盛了粥，又用小纸包包了些蜜枣。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们，只觉得这甜丝丝的暖意，该分些给那些愿意对她好的人。

冯衡把食盒和纸包递给她，眼里满是温和：“去吧，他们这会儿该在练武场。”

被说中的凌清风，脚步加快了一些离开。

凌清风提着食盒往练武场走，陶碗里的粥还温着，隔着竹编的盒壁，能摸到那点暖融融的温度。风里飘着草木的清香，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包，蜜枣的甜气似乎从纸缝里钻了出来，缠在指尖，像极了此刻心里那点说不清的轻快。

凌清风提着食盒的手顿了顿，脚步也慢了下来。

练武场上，梅超风正站在中央，一招一式练着碧波掌。晨光落在她身上，将掌风掀起的衣袂染成浅金，昨日的苍白已褪尽，眉眼间带着股沉定的劲。她的动作比往日慢了些，却一招一式都稳稳当当，掌心带起的气流拂过地面，卷起细碎的尘土，倒比从前多了几分掌法该有的柔中带刚。

陆乘风、曲灵风与武眠风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只静静看着。武眠风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糕，见梅超风一个旋身掌划出漂亮的弧度，忍不住低低赞了声：“超风师姐今天练得真好！”

曲灵风点头：“沉下心来练，果然不一样了。”

陆乘风的目光在梅超风的掌法上落了片刻，又转向走来的凌清风，见她手里提着食盒，便迎了上去：“师妹来了。”

凌清风“嗯”了一声，将食盒往身前拢了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竹编的纹路。她原是想着，这粥是特意给武眠风带的——昨日他手被划伤，又急着哄她，定是没吃好。可此刻被陆乘风和曲灵风望着，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这是……给武师弟带的？”曲灵风眼尖，见食盒里只摆着一个陶碗，忍不住打趣道，“师妹倒是偏心。”

凌清风被说得脸颊发烫，连忙打开食盒，把陶碗往武眠风手里塞：“快吃吧，还温着呢。”

又摸出那包蜜枣，拆开纸包时，她捏起一颗，本想递给身边的武眠风，手指却顿在半空——方才出门时还想着，要找陆师兄请教剑法，若是能讨他欢心，想必他会更耐心些。

凌清风的指尖悬在半空，目光悄悄往陆乘风那边瞟了瞟。他正站在晨光里，青衫被风拂得微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倒像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却没说什么。

“怎么了，师姐？”武眠风捧着粥碗，见她捏着蜜枣不动，好奇地仰起脸。

“没什么。”凌清风回过神，指尖一转，还是把那颗蜜枣塞进了武眠风手里，“给你，师娘腌的，比上次的更甜。”剩下的半包，她却仔细折好，往袖中藏了藏——等会儿请教剑法时，再拿出来给陆师兄也不迟。

武眠风咬着蜜枣，甜得眯起眼，没留意她这小动作。曲灵风却看得清楚，冲陆乘风扬了扬眉，眼底带着点揶揄。陆乘风只当作没看见，转向凌清风，温声道：“师妹方才说要学剑法？”

“嗯。”凌清风连忙点头，把食盒往旁边石桌上一放，语气里带着点急切，“不知师兄现在方便吗？”

“有何不便。”陆乘风转身取过墙边的木剑，递给她，“先从最基础的站姿学起，稳住下盘，才能运力于腕。”

凌清风接过木剑，入手微凉，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她学着陆乘风的样子站定，脚尖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刚站片刻就觉得腿有些酸，忍不住偷偷往武眠风那边看——他正捧着粥碗，一边喝一边冲她挤眼睛，像是在给她鼓劲。

晨光穿过练武场的竹篱，落在木剑上，映出淡淡的光。凌清风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往后要学的还有很多，她得快点变强才行。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练武场的光影缩成小小的一团。陆乘风看着凌清风一遍遍重复着基础剑式，额角的汗珠子滚下来，却依旧攥紧木剑不肯歇，眼里不由多了几分赞许。

“今日就到这里吧。”他扬声叫停，递过一块布巾，“初学不宜过急，得慢慢找感觉。”

凌清风接过布巾擦了擦汗，手腕已有些发酸，却还是认真点头：“多谢师兄指点。”

武眠风早已喝完粥，凑过来看她的剑式，咋舌道：“师姐学得真快！我当初站桩站到腿软，连剑都快握不住了。”

曲灵风在一旁笑道：“这丫头性子韧，是块好料子。”

几人正说着，远处传来弟子们唤着用膳的声音。陆乘风忽然拍了拍凌清风的肩，示意她过来些。

凌清风愣了愣，走近两步。就听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午后你若得空，去落日崖等我。”见她面露疑惑，又补充道，“那里视野开阔，我教你些不一样的练法，或许能让你更快找到剑感。”

阳光落在他眼底，映出温和的笑意，倒不像说笑。凌清风心里一动，连忙点头：“好，我一定去。”

陆乘风这才转身，和曲灵风一同往膳堂走去。武眠风挠着头，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拉着凌清风问：“师姐，下午还练吗？我陪你呀！”

“不了，”凌清风攥了攥袖中的蜜枣，指尖因方才的约定而微微发烫，“我……我还有些事。”

她望着陆乘风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落日崖，忽然觉得，这把微凉的木剑，好像也没那么难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