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桃花岛的晨雾还未散尽，众人就见师父背着行囊站在码头，岸边停着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师父这是要去哪儿？”冯默风揉着惺忪的睡眼，拽了拽曲灵风的衣袖。

曲灵风眉头紧锁，望着师父的背影没说话。陆乘风已率先上前一步：“师父，您要离岛？”

黄药师转过身，神色如常，只淡淡道：“出去办点事，你们守好桃花岛，勿要擅动。”

“师父，我们跟您一起去！”梅超风往前一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多个人多个照应。”

“不必。”黄药师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众人，“我走后，岛上规矩照旧，谁也不许踏出桃花岛半步。”

小船划破晨雾远去时，码头上一片沉默。直到船影彻底消失在海平面，陈玄风才沉声道：“师父既说了不让去，咱们就守好岛。”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下来。凌清风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睡觉。

没过多久，隔壁就传来细微的响动。

陈玄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气。凌清风的脚步顿住，贴在门框上屏息听着。

“阿姐？”凌清风端着安神汤进来时，正撞见梅超风往行囊里塞干粮，“你这是……”

梅超风手一顿，索性不再遮掩：“我要离岛。”

梅超风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清风，你回去睡，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凌清风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袱上，“你要去报仇，对不对？”

梅超风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玄风急了：“你看看！连她都知道你要干什么！凌清风，你快劝劝她，她简直疯了！”

凌清风却转向梅超风，眼神异常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你说什么？”梅超风和陈玄风同时看向她，满脸错愕。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凌清风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听竹苑的那些日子，是你把我拉出来的。现在你要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梅超风的眼圈更红了，伸手想摸她的头，又硬生生收回手：“不行，太危险了。”

“留在岛上，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才更让我害怕。”

陈玄风在一旁气得发抖：“你们……你们都把师父的话当耳旁风吗？！”

“师兄，”凌清风抬头看他，目光清澈，“我们不是要违抗师父，只是有些债，总要亲手讨回来。”

梅超风望着凌清风，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握住了某种力量。她转向陈玄风，语气平静了些：“你别说了，我意已决。”

陈玄风：”我陪你们一起去。”

陈玄风这句话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子，让梅超风和凌清风都怔住了。

不过片刻，陈玄风已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出来。

梅超风攥紧凌清风的手，快步跟上。夜风穿林而过，竹叶沙沙响，像是在替他们把脚步藏进夜色里。路过陆乘风的院外时，凌清风下意识顿了顿，窗纸漆黑，想来他早入了梦。她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剑柄温润，心里忽然漫过一丝说不清的怅然，随即又被前路的决绝压了下去。

陈玄风在前面引路，熟门熟路绕过后山小径，那里藏着处仅容小舟通过的浅滩。他不知从哪拖出艘刷着桐油的渔船，船底还沾着新鲜的青苔，显然是早有准备。

“上来。”他先跳上去，船身晃了晃，被他稳稳按住。

梅超风和凌清风相继登船，裙摆扫过船板，带起细碎的声响。陈玄风撑起竹篙，小舟悄无声息滑入水中，破开夜雾，往深海去。

小舟在墨色的海面滑行，竹篙点水的声响被浪涛吞没。梅超风望着远处零星的渔火，忽然开口：“先去江南？”

凌清风握着船舷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江南的雨，江南的青石板路，还有那个挂着“凌府”牌匾的宅院，像幅浸了毒的画，在她眼前晃晃悠悠。

“嗯。”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我爹还在那里。”

陈玄风撑篙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道：“打听清楚了？他这些年……”

“去年听跑船的师弟说，他升了知府，娶了第三房姨太，日子过得滋润。”凌清风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当年把我丢进听竹苑的时候，他说我是孽种，玷污了凌家的门楣。”

梅超风伸手按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想好就去。但记住，咱们是去了结恩怨，不是去拼命。”

陈玄风从包袱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舆图，借着月光铺开：“三日能到江南码头，上岸后先找地方落脚，探探凌府的底细。知府府邸不比寻常人家，护卫定然不少。”

凌清风望着舆图上“江南”两个字，指尖轻轻划过，像在触摸那些被鞭子抽打的夜晚。听竹苑的老嬷嬷总说：“你爹不要你了，你就该在这儿烂死。”那时她总抱着膝盖哭，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家，可后来才明白，那个地方从来不是家。

三日后的清晨，小船泊在江南码头的芦苇荡里。陈玄风买了三套寻常百姓的衣裳，又换了些碎银：“凌知府今日在府中设宴，接风的是从京城来的官差，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梅超风把削尖的竹片藏在袖中，又给凌清风塞了枚小巧的铜哨：“情况不对就吹哨，我们在墙外接应。”

凌府的朱门大开着，门口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凌清风换上粗布衣裙，混在送菜的杂役里往里走，心跳得像要炸开。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时，她看见正厅里坐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穿着锦袍，手里把玩着玉佩——正是她的爹，凌志远。

他比当年更胖了，眼角的皱纹里堆着油腻的笑，正举杯给身边的官差敬酒。凌清风摸了摸袖中的短刀，那是陈玄风给她的，刀鞘冰凉。

宴席过半，凌志远喝得酩酊大醉，被丫鬟扶着往内院走。凌清风绕到假山后，等他走近了，猛地窜出来，短刀直指他的咽喉。

“你是谁？！”凌志远吓醒了大半，酒气混着冷汗往下淌。

“你不认得我了？”凌清风的声音发颤，却死死攥着刀柄，“当年被你丢进听竹苑的孽种，回来找你了。”

凌志远的脸色瞬间惨白，指着她的手不停发抖：“你……你没死？”

“托你的福，没死成。”凌清风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听竹苑的日子不好过，每天被鞭子抽，被灌馊水，我总想着，你会不会来接我？可你没有。”

她的刀往前送了半寸，划破了他颈间的皮肤：“我娘死的时候，你说会好好待我，可你转头就把我卖了。你说我玷污门楣，可你忘了，我身上流着你的血！”

凌志远瘫在地上，涕泪横流：“爹错了，爹给你补偿，官差就在前院，你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我从没想要什么补偿。”凌清风闭上眼，猛地用力。

刀锋入肉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睁开眼时，凌志远已经没了气息，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

墙外传来铜哨声，是梅超风在催。凌清风擦了擦刀上的血，转身往外跑，穿过回廊时，正撞见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吓得尖叫起来。

“走！”陈玄风从墙头跳下来，拽着她往外冲。梅超风早已放倒了两个护卫，在巷口等着。三人一路狂奔，直到钻进码头的芦苇荡，才敢停下来喘气。

小船再次离岸时，江南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凌清风望着那片越来越远的城池，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却又松快了许多。

“往群芳楼去。”陈玄风撑着篙，打破了沉默，“邱云海的消息，该去问个清楚了。”

梅超风递给凌清风一块干粮：“吃点东西，后面的路还长。”

凌清风咬了口干粮，味道有些涩。她知道，杀了凌志远，只是了结了一段恩怨，而听竹苑背后的邱云海，才是真正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