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三日,已驶出东海范围。梅超风每日在舱内翻看那本《九阴真经》抄本,指尖划过“易筋锻骨篇”时,目光总在“下肢经脉重塑”几字上停留许久。陈玄风则守在船头,腰间短刀片刻不离,海风吹得他额前碎发乱飞,眼神却比浪花更锐利。
“先找家客栈落脚。”陈玄风背着包袱走在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过周遭——码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他们背着《九阴真经》的秘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找了家偏僻的客栈住下,陈玄风出去采买干粮,梅超风便坐在窗边,借着天光翻看那本抄本。
恰在此时,陈玄风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油纸包,见她神色凝重,便问:“师姐,怎么了?”
陈玄风凑过去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这不像是完整的。”
“完整的?”梅超风心头猛地一跳,忽然想起,那时她跪在师父面前求《九阴真经》,想借真经疗伤。黄药师当时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此经霸道,你根基不足,强行修炼只会走火入魔。”她当时只当是师父不愿给,满心怨怼,此刻想来,师父的话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陈玄风猛地抬头:“你看,这里只讲招式与经脉调理,却无半句关于内功心法的总纲。若没有上部的心法奠基,这下册的功法根本练不成,强行练下去,轻则经脉错乱,重则……”
重则走火入魔而亡。后面的话她没说,可两人都懂。
陈玄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师妹你的腿……”
“师父他……”她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恍然,“他不是不愿给,是给了也没用。没有上部心法,这下册就是害人的东西。”
梅超风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她将抄本往桌上一按,纸页因这股力道微微发颤。方才那点恍然与自嘲早已散尽,眼底只剩翻涌的执拗,像淬了火的铁,半点不肯弯。
“试。”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指尖在“易筋锻骨篇”上重重一点,指腹下的墨迹仿佛都被按得晕开,“就算只有三成胜算,就算练得经脉尽断,我也要试。”
陈玄风想劝,嘴唇动了动,却被她眼里的光逼退了。那光太烈,像是燃尽一切也要照亮前路的火,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
梅超风已扶着桌沿站起身,可她脸上竟浮出一丝近乎狂热的笑:“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阿姐,”她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独有的执拗,却字字掷地有声,“你不是一个人。我陪你一起练。”
她低头看了眼梅超风膝上的抄本,又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已望见将来的刀光剑影:“如果我们都好了,报仇是迟早的事情。”
梅超风开始按抄本练功的第三日,便出了岔子。
那日她正运气冲击足三里穴,内息刚行至大腿根,突然像脱缰的野马般乱撞,经脉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膝上的抄本。
“阿姐!”凌清风吓得扑过去扶住她,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惊得脸色发白,“你怎么样?”
梅超风捂着胸口喘息,眼里的狂热褪了些,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不甘:“没事……只是岔了气。”
陈玄风望着梅超风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沙哑的笃定,“看你走火入魔,我反倒想明白了——这真经该怎么练。”
陈玄风没再多说,只深深地看了梅超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凌清风心头一紧。
接下来的几日,陈玄风总是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暮色沉沉才回来。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奇怪的腥气,袖口沾着草屑与泥土,有时耳根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问他去了哪里,只说在附近勘察地形,找更隐蔽的练功处。
这日清晨,凌清风借着打水的由头,悄悄跟在陈玄风身后。只见他出了镇子,径直往西边的密林走去,脚步匆匆,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轮廓硬硬的。
她躲在树后,见陈玄风在一块空地上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沾了一点粉末便往嘴里送。
不过片刻,他便猛地捂住胸口,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凌清风吓得捂住嘴,险些叫出声来——那分明是砒霜!
可毒性发作得比他预想中更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喉头猛地一甜,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溅在身前的青草上。
“陈师兄!”凌清风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踉跄着从树后冲过去。
陈玄风被这声喊惊得一怔,转头见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撑着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凌清风扑到他身边,看着他青紫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眼泪瞬间决堤:“你疯了吗?!用砒霜练功?你这是在找死啊!”
陈玄风喘着粗气,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别告诉超风……这法子……有用……”他抬手按住胸口,指缝间又渗出些血来,“你看……内息……能冲开些了……”
“谁要你用命去试!”凌清风哽咽着去扶他,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只觉得那温度烫得人心惊,“阿姐若是知道了,定会疯的!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为什么非要选这条路?”
陈玄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风:“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和超风等不起……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凌清风的衣袖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别告诉她……求你……”
凌清风看着他痛苦隐忍的模样,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恳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她咬着牙点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陈玄风染血的衣襟上:“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你撑住,我扶你回去……”
凌清风没说话,只咬着牙把他的胳膊架得更稳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眼角因痛苦而绷紧的纹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在暗处护着她们的师兄,此刻竟虚弱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快到客栈后门时,陈玄风突然停住脚步,推开她的手:“就到这儿吧。你先进去看看,别让师姐起疑。”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试图遮住那些血渍,又用袖子反复擦着嘴角,可那暗沉的血色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扶你进去。”凌清风坚持着。
“听话。”陈玄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我这副样子,若是被师妹看见……前功尽弃。”
梅超风正坐在窗边翻抄本,见她进来,抬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井边人多,等了会儿。”凌清风垂下眼,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指尖还在微微发颤,“陈师兄还没回来吗?”
“许是还在外面察看。”梅超风的目光落回抄本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焦虑,“再找不到方法,怕是要耽误练功。”
凌清风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焦灼。她含糊应着:“总会找到的,陈师兄做事向来稳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陈玄风略显沙哑的嗓音:“师妹,我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时,凌清风下意识地抬头,见他已将外衫系得严实,嘴角的血迹也擦得淡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唯有眼底的青黑藏不住。可在梅超风看来,倒像是勘察地形累着了,并未起疑。
“可有收获?”梅超风放下抄本,眼里带着期待。
陈玄风走到桌边,扶着桌沿站稳,缓了口气才道:“找到了一处山洞,在西边密林深处,隐蔽得很,适合练功。”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粗糙的草图,“明日我们便搬过去。”
梅超风接过草图细看,眉头渐渐舒展:“这地方好,远离人烟,不易被人发现。”她抬头看向陈玄风,见他额上渗着汗,便关切道,“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陈玄风依言坐下,刚想开口,喉间却一阵腥甜涌上,他忙侧过身,装作咳嗽的样子掩住,待那股血气压下去,才哑声道:“无妨,只要对练功有帮助,累点算什么。”
梅超风全然没察觉两人的异样,还在兴奋地规划着:“明日搬过去,我便再试一次。这次有了清净地方,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