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陈玄风扛着个麻布包回来,扔在洞中央。麻布散开,露出颗颅骨,白森森的吓人。“师妹,白骨爪需以人头练指力,这颗最合用。”梅超风盯着颅骨,眼中无半分惧色,抬手便以指戳去,骨面立时陷下五个指印。
凌清风正擦拭石壁,见陈玄风又递过条鞭子。那鞭长约一米,皮质暗哑泛着青黑,隐隐有蛇鳞纹路。“这是白蟒皮所制,那蛇死于蝎毒,鞭身浸了毒液,抽在人身上,初时只觉麻痒,内力一催便毒发攻心,杀人无形。”
凌清风握住鞭柄,只觉入手微凉,鞭身竟带着丝黏腻感。她试着挥出,鞭梢如灵蛇窜出,啪地抽在石壁上,悄无声息却留下道浅痕。梅超风已俯身按上颅骨,指风起落间,骨屑簌簌落下。陈玄风站在旁,看着两人,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山洞里的日子,被练功切割成一段段分明的时辰。天未亮时,凌清风便握着那柄白蟒鞭在洞外空地上打转,鞭梢卷着晨露,时而如白蛇吐信,时而如灵蟒缠树。她腕力渐长,内力催动下,鞭身泛出的青黑愈发沉郁,抽在树干上,只留一道细痕。
梅超风则在洞内与那颗颅骨为伴。指风从生涩到凌厉,不过半月,颅骨上的指洞已密如蜂窝,有时练到兴起,指尖竟能穿透骨缝,带着骨屑直刺洞壁。陈玄风在旁练摧心掌,掌风拍在巨石上,石面不显裂痕,内里却已化为齑粉。
累极了,三人便围坐在火堆旁分食烤肉。梅超风的腿渐渐稳健,偶尔会替凌清风拂去发间草屑,凌清风则把烤得最嫩的肉递到陈玄风手里。火光映着三人的脸,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只是在寂静的午后,凌清风擦着鞭身时,常会想起桃花岛的桃花。那年春天,陆乘风师兄折了枝最艳的送她,说这花配她的名字;武眠风师兄总爱捉弄她,却会在她被黄老邪罚站时,偷偷塞块桂花糕。那些日子里,空气都是甜的,没有血腥,没有毒物,连风里都带着海水的清冽。她望着洞外掠过的飞鸟,忽然把脸埋进膝盖,鞭柄上的黏腻感硌得手心发疼。
梅超风和陈玄风的相处,却在这般艰苦的日子里愈发紧密。有时两人练招到深夜,陈玄风会替梅超风揉按因久站而酸胀的腿;梅超风则会在他咳得厉害时,默默递上熬好的甘草汤,汤里总悄悄多加些蜜。那日梅超风练爪时不慎被骨屑划伤指尖,陈玄风竟紧张地捏着她的手,用内力逼出细小的碎骨,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火光里,梅超风的耳尖红了。
凌清风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阿姐和师兄本就该是一对,可看着陈玄风眼里只有梅超风的模样,鼻尖还是忍不住发酸。
陈玄风待她,却始终是兄长般的温和。见她练鞭时总蹙眉,便寻来软布裹住鞭柄;察觉她夜里因噩梦惊醒,会多添些柴,让火光更暖些。那日她练鞭失了准头,鞭梢险些抽到自己,陈玄风眼疾手快地攥住鞭身,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头顶揉了揉:“别急,你身法灵,多练几日便能收发自如。”
凌清风被他按得一僵,耳尖腾地烧起来。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声音细若蚊蚋:“知道了,师兄。”
陈玄风没察觉她异样,松开手转身时,正撞见梅超风望过来的目光。她手里还捏着半块颅骨,指缝间沾着白屑,眼神却软得像团火。两人目光相触,又各自别开,火堆噼啪爆响,倒比洞外的风声更显热闹。
这日傍晚,陈玄风又寻来颗新的颅骨,梅超风接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默契浓得化不开。凌清风握着白蟒鞭,忽然觉得鞭身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缠得心口发紧。她猛地转身,挥鞭抽向远处的枯树,鞭梢没入树干半寸,毒液瞬间蔓延开,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
“清风?”陈玄风察觉她异样,走过来想问,却见她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耸动。
凌清风慌忙抹了把脸,转身时已换上笑脸:“师兄,我只是觉得这鞭子越来越顺手了。”
陈玄风看着她发红的眼角,没再多问,只像往常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练得好是好事,别累着。”
第二日晨光刚漫进洞口,陈玄风便与梅超风在洞中空地拆招。他掌风沉猛,掌缘擦过梅超风臂侧时,带起的劲风扫落她发间草屑;梅超风则以指爪应敌,指尖在他胸前掠过,留下五道浅白印痕,却始终留着三分余地。
“师妹的爪力又精进了。”陈玄风退开半步,看着自己衣襟上的痕迹,眼底带笑。
梅超风收势站定,指尖还凝着劲,闻言只淡淡哼了声:“你的摧心掌也没闲着,方才若再进半寸,我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掌风骤停,洞里静了片刻,才听见陈玄风压低了声音:“师妹,你觉不觉得……清风这几日有些不对劲?”
梅超风顿了顿,指尖悬在骨面上方:“你也看出来了?”
“昨日她对着枯树挥鞭,眼底那股劲头像要把树劈了似的。”陈玄风轻咳两声,“方才她出门时,我见她眼眶还是红的,却硬撑着笑。”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陈玄风,“是不是你对她太好,让她……”
“师妹说笑了。”陈玄风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些无奈,“我待她,从来只当亲妹妹看。你我都清楚,这世上能让我放在心尖上的,只有你一个。”
梅超风耳尖微热,却故意板起脸:“谁问你这个。”话虽如此,声音却软了些,“清风大约是太闷了。从前在岛上有陆乘风陪她捉蝴蝶,有武眠风跟她拌嘴,如今整日对着山洞和尸骨,难免憋得慌。”
“或许吧。”陈玄风叹了口气,“等过些时日,我们功夫再扎实些,找个热闹的镇子落脚,让她买些喜欢的玩意儿,或许就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她还小,跟着我们受了太多苦。你我活着一日,便得护着她一日。”
凌清风站在洞外的灌木丛后,手里攥着刚采的草药,指节捏得发白。方才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口又酸又麻。原来师兄待她,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原来阿姐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
凌清风悄悄退开几步,脚下踩着的枯枝发出“咔嚓”轻响,惊得她慌忙屏住呼吸。洞里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梅超风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陈玄风低笑起来,那笑声里的温柔,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攥着草药转身就走,眼眶里的热意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进衣领,烫得像火。方才采这些药时,还想着陈玄风夜里咳得厉害,这株润肺的草药或许能派上用场,此刻却觉得手里的草叶又涩又扎,恨不得随手扔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见溪水潺潺的声音,她才停下脚步。蹲在溪边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水里映出的人影眼眶红肿,鼻尖通红,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傻样。”她对着水面撇撇嘴,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影子,“师兄本来就是阿姐的,你难过什么?”
“凌清风,你不能贪心。”她用力抹了把脸,把眼泪和溪水一起拭去,“能跟着阿姐和师兄,已经很好了。”
手里的草药被她重新攥紧,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袖口。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山洞走,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
刚到洞口,就见陈玄风站在那里张望,看见她回来,眉头立时松了:“去哪了?让我和你阿姐好一阵找。”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草药,见她眼底还有红痕,便从怀里摸出颗野山楂递过来,“刚摘的,酸溜溜的,吃了提神。”
凌清风接过山楂,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低头咬了口山楂,酸得牙都快掉了,眼眶却奇异地不那么热了。
“谢谢师兄。”她小声说,声音还有些哑。
梅超风从洞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白蟒鞭:“方才看你鞭法有些滞涩,我陪你练几招?”
凌清风愣了愣,抬头见梅超风眼里没什么异样,只带着寻常的认真,心里忽然一松,又一紧。她点了点头,接过鞭子时,指尖被梅超风轻轻拍了拍。
“用心些。”梅超风说,“将来遇到敌人,这鞭子可是能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