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朴智旻那通带着哭腔、充满恐慌与愧疚的求救电话，像一根最后的稻草，压垮了林薇所有的犹豫和猜疑。什么蔡徐坤的警告，什么“不要完全相信K”，什么系统的规则，在可能有人正在因她而承受“惩罚”的现实面前，都变得苍白而遥远。

“在哪里？” 林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紧，她甚至没问“他”是谁，直觉已经告诉她是韩羽。

电话那头的朴智旻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报出了一个高档公寓的地址和门牌号，声音依旧抖得厉害：“……拜托您……快点……他……他状态很不好……我……我不敢叫别人……”

“我马上过去。”林薇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和手机，甚至没换鞋，就冲出了家门。

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有些好奇，但没多问。

车子疾驰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林薇的心跳如同擂鼓，手心冰凉濡湿。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韩羽怎么样了？所谓的“惩罚”到底是什么？朴智旻那样惊慌失措……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K】。指尖在输入框上悬停了很久，那句“朴智旻找我，韩羽出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她还是死死攥紧了手机，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不要完全相信K。

朴智旻用盲文传递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的信任基石上。如果蔡徐坤不可信，那向他通报行踪，会不会带来更糟的后果？

车子在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门口停下。林薇付了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向保安报了楼栋和门牌号，可能是朴智旻提前打过招呼，保安核实后便放行了。

公寓楼大堂灯火通明却空旷无人，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一声声，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坐上电梯，按下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她的心也越提越高。

“叮——”

电梯门打开。这一层只有两户。她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手指颤抖着按响了门铃。

几乎只过了几秒，门就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开门的正是朴智旻。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圈红肿，暖栗色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居家T恤，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看到林薇，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 relief 和更深的愧疚。

“林薇小姐！您……您真的来了……”他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慌忙让开通道，“快……快请进……”

林薇快步走进公寓。公寓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却冰冷，缺乏生活气息，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的高级酒店套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他呢？”她急声问。

朴智旻咬着下唇，手指颤抖地指向里面一扇紧闭的房门：“在……在卧室……他……他不让我碰……也不肯去医院……”

林薇不再犹豫，快步走到那扇门前，拧动了门把手。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更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压抑的痛苦喘息扑面而来。

卧室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韩羽蜷缩在靠近床边的地毯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微微痉挛着。他黑色的衬衫背部几乎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绷紧的脊背上。左手手臂无力地垂在地毯上，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已经被鲜血洇透的白色纱布，刺目的红色滴滴答答地落在浅色的地毯上，形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旁边散落着被剪开的纱布、消毒药水和染血的棉签，显然朴智旻试图帮他处理过，但显然失败了。

听到开门声，韩羽的身体猛地一僵，极其困难地、警惕地回过头。

灯光昏暗，照见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冷汗，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失去了所有血色，咬得死死的，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那双总是冰冷或压抑着怒火的深邃眼眸，此刻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在看到林薇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里面迸发出一种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她看到如此狼狈不堪模样的、近乎绝望的羞耻和愤怒！

“谁……让你来的……滚……出去！”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他惯有的冷硬和抗拒，试图撑起身体，却因为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分析，在这一刻具象为眼前这鲜血淋漓、痛苦不堪的现实。

这就是“惩罚”！

因为她那句逾矩的关心？因为他们那次“失败”的咖啡店会面？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瞬间淹没了她。她顾不上他的冷斥和抗拒，几步冲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强硬，目光迅速扫过他流血的手腕和惨白的脸色，“伤口必须重新包扎止血！你失血过多了！”

她抬头看向门口吓得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朴智旻：“智旻！再去拿干净的纱布、绷带、剪刀，有没有止血粉或者云南白药？再拿条干净毛巾和一杯温水来！快！”

她的指令清晰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朴智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慌忙跑出去找东西。

韩羽似乎还想挣扎，但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剧痛让他徒劳无功。他闭上眼，偏过头，不再看她，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泄露着他极度的难堪和抗拒。被最不想看见的人，目睹最不堪的样子。

林薇没时间照顾他的自尊心。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受伤的手臂，动作尽量轻柔地拆开那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伤口暴露出来——一道极深极长的割伤，皮肉外翻，几乎可见白骨，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根本不像意外，更像是……某种自残或酷刑！

她的指尖冰凉，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吐出来。这到底是怎样的“惩罚”？！

朴智旻跌跌撞撞地拿来了急救箱。林薇接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毛巾蘸温水，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撒上止血粉，用厚厚的纱布按住，再用绷带一圈圈紧密地缠绕、加压包扎。她的动作不算特别熟练，但足够专注和小心。

整个过程，韩羽的身体始终紧绷着，偶尔难以抑制地发出极轻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哼，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再出声驱赶她。只有那长长的、不住颤抖的睫毛，泄露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包扎好伤口，林薇又帮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试图喂他喝点水，但他紧抿着唇，拒绝合作。

朴智旻在一旁小声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解释：“……下午……突然就……系统提示……任务评估……失败……惩罚……我找到他时……就已经……”

林薇沉默地听着，心脏一阵阵发冷。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她看着韩羽苍白脆弱却依旧冷硬的侧脸，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一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有心痛，有愧疚，有一种莫名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看到他这样强大骄傲的人被迫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那种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黏在额前的一缕湿发。

这个动作细微而亲密，完全超出了必要的照顾范围。

韩羽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般，倏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那双因为痛苦而涣散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样子，里面翻涌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动摇？

林薇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到了，指尖僵在半空，脸颊微微发热。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昏暗的灯光下，血腥味尚未散去，痛苦依旧清晰可感。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这寂静的、狼狈的、充斥着绝望气息的夜晚，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层坚冰，似乎被疼痛和鲜血，以及一个猝不及防的温柔触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就在这时，林薇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

但她此刻，全部心神都落在韩羽那双第一次褪去所有冰冷伪装、露出些许真实迷茫和脆弱的眼眸里，无暇他顾。

消息来自那个黑色的头像【K】。

内容只有一句冰冷的询问：

K：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