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楼·第8章
穿过石壁通道的冷风尚未散尽,眼前的景象让四人脚步一顿。没有预想中的机关陷阱,也没有奇异的地貌——这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村落。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青砖黛瓦的民居,烟囱里飘着淡青色的炊烟,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鸡鸣声。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话。
“这……是有人住的村子?”孙强放下斧头,挠了挠头,“比第六层的驿站还像回事儿,连鸡都有。”他说着,指了指村口啄米的老母鸡,鸡头抬了抬,慢悠悠地踱进了旁边的篱笆院。
晓妍走到一间敞开的屋门前,探头往里看:“屋里有桌椅,灶台上还炖着东西,冒着热气呢。”她回头时,发现院角的石桌上摆着一篮刚摘的青菜,沾着露水,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拔出来。
程榭打开怀表,表盘上的字迹比之前模糊了些:“第七层·安宁村落:生活物资充足,可自由取用,危险等级:待判定。”他眉头微蹙,合上怀表,“‘待判定’,说明这里的危险藏得很深。”
林范已经走到石桌旁,拿起一颗红透的番茄,指尖掐了掐表皮:“水分很足,看起来没有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味道是正常的,和普通番茄一样。”程榭走过来,她自然地递过一颗,“你尝尝?至少目前没发现异常。”
第一天:安稳的“落脚点”
村子里空无一人,却处处透着生活的痕迹。他们选了间带院子的民居落脚,屋里的床铺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灶房的米缸是满的,水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孙强生火做饭时,发现柴火堆旁还码着劈好的木柴,甚至有一盒火柴放在显眼的位置。
“这地方也太贴心了吧?”孙强往锅里倒着米,“连火柴都给备好了,比家里还方便。”晓妍坐在门槛上擦琴,琴弦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她拨了个音,声音在安静的村子里荡开:“太方便了反而让人不安,哪有这么好的事。”
程榭和林范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家家户户的门都虚掩着,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针线笸箩里的线团滚落在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林范摸着门框上的刻痕:“这些刻痕是新的,像是最近才有人住。”程榭蹲下身,看着地上的脚印:“脚印很杂,有大人有小孩,但都朝着村子深处去了,像是集体离开的。”
晚饭是糙米饭配炒青菜,孙强还在灶膛里烤了几个红薯,甜香飘满了屋子。暖黄的油灯下,四人围坐在桌前吃饭,晓妍突然笑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婆家吃饭的样子,就是太安静了。”孙强咬着红薯含糊道:“安静才好,不用打怪物。”程榭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红薯递给林范——她总说烤焦的边最好吃。
第二天:悄然滋生的“习惯”
清晨被鸡鸣声叫醒时,晓妍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第七层。推开房门,发现院子里的石桌上多了一篮馒头,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孙强已经捧着馒头啃了起来:“你看,我说这地方安全吧,还有人给送早饭。”
程榭和林范去村子深处探查,走了半个时辰,发现村子尽头有一条小河,河边的石阶上晾着衣物,木槌还挂在绳子上。林范蹲在河边洗手,水凉丝丝的,映着她的脸格外清晰:“这里的水很干净,甚至比外面的自来水还好。”程榭看着她映在水里的倒影,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场景太熟悉了,像是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姐姐在河边玩水。
“你在想什么?”林范抬头问他,手里还滴着水。程榭回过神,递过布巾:“没什么,在想这里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他擦了擦手,却发现布巾的触感和记忆里奶奶用的粗布巾一模一样,连边角的补丁都一样。
中午回去时,孙强正在院子里劈柴,嘴里哼着工地的调子:“劈点柴存着,晚上烧炕暖和。”晓妍坐在屋檐下绣花,手里的丝线不知何时多了几种颜色,她绣的图案是小时候妈妈教她的桃花,针脚细密得不像临时学的。程榭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孙强明明最讨厌劈柴,晓妍说过自己从小就不会绣花。
晚饭时,孙强端上来一碗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灶房的缸里藏着肉呢,还有酱油和糖,我就烧了一碗。”他把最大的一块夹给晓妍,“你昨天说想吃肉,尝尝?”晓妍笑着接过来,程榭却注意到她夹肉的手顿了一下,像是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想吃肉。
第三天:模糊的“记忆”
林范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无论怎么喊都没人回应,脚下的路慢慢变成了流沙,要把她往下拖。她坐起身,额头全是冷汗,程榭立刻递过水杯:“做噩梦了?”
“嗯,”林范喝了口水,声音发颤,“我梦到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所有人都忘了要离开。”程榭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凉:“别担心,我们不会忘的。”可他说完,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留在这里好像也不错,有饭吃,有地方住,不用面对危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村子里已经飘起了炊烟,甚至隐约听到了说话声。“你听,”程榭轻声说,“好像有人说话。”林范侧耳听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没有啊,是不是你听错了?”程榭再仔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上午晓妍弹琴时,弹的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曲子,而是一段温柔的童谣。她自己都愣住了:“这曲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又记不清了。”孙强坐在旁边听着,眼眶有些发红:“这是我妈哄我睡觉的调子,她走的时候我才五岁。”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听曲子就好了,不用想后面的危险。”
程榭拿出地图翻看,却发现地图上的标记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清晰的路线像是被水晕开了。林范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一处说:“这里好像是我家后面的山坡,小时候我总在那里摘野枣。”程榭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
晚饭时,桌上多了一碗排骨汤,汤色清亮,飘着葱花。孙强舀了一勺喝,突然叹了口气:“和我妈炖的味道一模一样。”晓妍也喝了一口,轻声说:“我外婆以前总给我炖这个,说喝了长个子。”程榭看着他们,自己也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滑进喉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小时候生病,妈妈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喂他喝汤。
“不能再喝了!”林范突然打翻了程榭手里的碗,汤洒在地上,热气蒸腾起来。她脸色苍白,指着碗里的汤:“这汤有问题!我们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多‘记忆’?这些根本不是我们的记忆!”
第四天:侵蚀的“鬼手”
林范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程榭。他看向孙强和晓妍,发现两人眼神呆滞,正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孙强喃喃自语:“妈,这肉真好吃……”晓妍则抱着琴,手指无意识地拨着弦,嘴里哼着那首童谣,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
“孙强!晓妍!醒醒!”程榭摇着他们的肩膀,可两人毫无反应,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心智。林范走到门口,发现原本敞开的院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门缝里透出灰蒙蒙的光,外面的鸡鸣声消失了,村子里安静得可怕。
“你看外面!”林范指着窗户,程榭走过去,发现窗外的景象正在扭曲。青砖黛瓦的民居慢慢变得模糊,像是水墨画被晕开,远处的炊烟变成了灰色的雾气,缓缓向屋子飘来。那些雾气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窗户盯着他们。
“这就是危险等级‘待判定’的意思,”程榭握紧怀表,表盘上的字迹变得扭曲:“幻境侵蚀:以日常为饵,引记忆为锁,心智将被鬼雾吞噬。”他看向林范,“这层的‘鬼’不是实体,是这些雾气,它们在用虚假的记忆让我们留在这里,最后吞噬我们的心智!”
孙强突然站起身,朝着院门走去,嘴里念叨着:“妈在叫我了,我要去找她……”晓妍也跟着站起来,抱着琴往外走:“外婆在山坡上等我,我要去给她弹琴。”程榭想去拉他们,却发现身体变得沉重,脑海里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妈妈在床边招手,让他过去喝汤;小时候的玩伴在村口喊他,说要带他去捉鱼。
“别信这些!”林范用力掐了程榭一把,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她捡起地上的斧头递给程榭:“砸窗户!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些记忆都是假的!”程榭接过斧头,咬着牙朝着窗户砍去,木框裂开的声音刺破了屋子里的诡异氛围。
窗外的雾气被惊动了,像潮水一样涌过来,雾气里伸出无数双苍白的手,抓向孙强和晓妍的脚踝。孙强踉跄了一下,似乎被刺痛了,迷茫地回头:“我……我妈好像不在那里……”晓妍也停下脚步,抱着琴的手开始颤抖:“这曲子……不是外婆教我的……”
“快过来!”程榭砍碎窗户,拉着林范跳了出去,林范又伸手拽住孙强,程榭则扯着晓妍的胳膊。四人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身后的屋子在雾气中慢慢融化,变成了灰色的虚无。村子里的民居都在消失,只剩下灰蒙蒙的雾气和那些伸来的鬼手。
“往村子外跑!”程榭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拉着众人往村口跑。孙强和晓妍还没完全清醒,脚步踉跄,但眼神里的迷茫正在消退。雾气紧追不舍,鬼手擦过程榭的后背,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脑海里的“记忆”又在拉扯他——留下来吧,这里有温暖的家,有熟悉的味道,不用再冒险了。
“别回头!”林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那些都是假的!我们要离开七层楼,不能留在这里!”她的话像是一道光,驱散了程榭脑海里的迷雾。他握紧林范的手,又回头喊:“孙强!晓妍!想想第六层的暖炉!想想我们要一起出去!”
孙强猛地晃了晃头,眼神清明了些,他一把扛起还在发愣的晓妍,跟着程榭往前跑。晓妍在他背上挣扎了一下,突然喊:“琴!我的琴!”但那把琴早已被雾气缠住,慢慢消失在灰色的迷雾里。
终于,他们冲出了村子的范围,身后的雾气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墙,停在了村口,那些鬼手在雾气里不甘地挥舞着。四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身后慢慢消失的村子,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孙强把晓妍放下,晓妍抱着膝盖哭了起来:“我的琴……还有那些记忆……太可怕了……”孙强拍着她的背,自己也心有余悸:“差点就陷在里面了,那汤和肉……想想就恶心。”
程榭看向林范,发现她的手还在发抖,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林范抬头看他,眼里满是后怕:“我们差点就成了这层的‘住户’,永远困在虚假的记忆里。”程榭点点头,看着远处隐约出现的石阶——那是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休息一下,我们继续走。”程榭站起身,把怀表揣好,“记住这里的教训,越是‘正常’的地方,越可能藏着最可怕的危险。”孙强扶着晓妍站起来,晓妍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嗯,我们不能被任何东西困住,一定要出去。”
四人互相搀扶着,踏上了通往未知的石阶。身后的雾气彻底吞噬了整个村子,仿佛那里从未有过炊烟和鸡鸣,只有无声的鬼雾,在等待着下一批“住户”的到来。而他们掌心残留的温度,成了对抗侵蚀的微光,支撑着彼此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