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劈开棺盖的瞬间，一股比阁楼更浓重的甜腥气涌了出来，混着黑雾里的阴冷，像条滑腻的蛇钻进林深的喉咙。
棺里没有骨头。
只有一堆缠绕在一起的黑发，黑得发亮，根根分明，像活物般在棺底起伏。发丝间隐约露出半块玉佩，雕刻着和木橱、婴儿棺相同的花纹——不是蔷薇，林深这时才看清，那是朵被扭曲的莲，花瓣边缘像无数只蜷缩的手指。
“骨头……早就被它吃掉了呀。”镜子里的影子贴着镜面，声音黏糊糊的，“奶奶骗你的。她把安安的骨头磨成粉，混在墨里写了那些信，藏在木橱里……这样‘它’就找不到了。”
黑雾已经漫到膝盖，那些苍白的小手顺着裤管往上爬，冰冷的触感像冻结的鼻涕。林深挥着斧头砍下去，却只劈到一团空雾，手背上反而被什么东西划了道血痕，疼得钻心。
他低头看去，血痕的形状和棺盖上的莲花纹一模一样。
“印记。”影子在镜中拍手，“你被选中了。”
林深突然想起祖母的手腕上有块类似的疤痕，小时候他问起，老太太只说是做饭烫的。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烫伤，是和他一样的“印记”。
原来祖母早就成了替身。她用安安的骨粉暂时困住“它”，又用自己的血肉做了标记，让“它”无法离开老宅——就像给野兽系了条看不见的锁链。
而现在，锁链要传到他手上了。
“放开我！”林深嘶吼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衣柜上，那些叠好的孩童衣服突然散落下来，掉在地上的瞬间，竟像有了骨头般支棱起来，变成一个个小小的人影，歪歪扭扭地朝他爬来。
它们的脸都是用黑线绣的，和布偶一样咧着嘴，只是眼睛的位置空空荡荡，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安安的衣服……”影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它们也在等新主人呢。”
林深抓起棺里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的汗，竟传来一阵灼烧感。他突然想起祖母信里的话：“布偶要缝得再紧些才好。”
布偶里塞着安安的指甲和头发，木橱锁着写满骨粉的信，婴儿棺里藏着带花纹的玉佩——这不是偶然。祖母在布一个局，一个用孙女残骸和自己血肉做饵的局，而他，是那个不小心撞破棋局的棋子。
“它饿了。”黑雾里传来沉闷的低吼，像是无数张嘴同时在呼吸，“它需要新的骨头，新的印记……”
那些小小的人影已经爬到脚边，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脚踝，把他往阁楼的方向拖。黑雾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轮廓，没有脸，只有无数只眼睛在雾里闪着绿光，像盛夏夜晚聚集在腐肉上的萤火虫。
林深突然明白，“它”不是一个东西，是一群。是所有被困在老宅里的“替身”的残骸，是安安的恐惧，是祖母的执念，是无数个被吞噬的影子揉成的怪物。
他举起玉佩，朝着最近的人影砸过去。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人影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在地板上抽搐着，慢慢变回一堆破烂的布料。
有效！
林深扑过去捡起玉佩，指尖被玉上的棱角划破，血珠滴在莲花纹上，那花纹竟像活了般，顺着血珠往他手腕上爬，与刚才的血痕连成一片，灼热感瞬间传遍全身。
“不要！”影子在镜子里尖叫起来，黑豆般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泪，“奶奶说过，不能让血碰到玉佩！”
黑雾剧烈地翻滚起来，那个巨大的轮廓开始收缩，无数只眼睛里的绿光变得黯淡。林深趁机冲向楼梯，手腕上的印记像块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斧头，但他不敢停——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玉佩吸收了他的血，暂时压制住了“它”，可一旦印记冷却，一切都会变本加厉。
他冲到一楼，抓起玄关柜上的钥匙，手指抖得几乎插不进锁孔。身后传来阁楼方向的巨响，像是整座楼梯都塌了，伴随着无数孩童的哭嚎，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你跑不掉的！”影子的声音从镜子里追出来，已经变得尖利刺耳，“印记已经刻在骨头上了！你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门“咔哒”一声开了。林深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摔倒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抬头看见老宅的窗户里，无数个小小的人影正贴在玻璃上，脸都压得变了形，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
他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坡下跑，手腕上的印记还在发烫，像个永远摘不掉的镣铐。
跑到坡底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老宅的阁楼天窗里，黑雾正缓缓升起，在阴沉的天空下聚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花瓣边缘隐约露出无数只挥舞的小手。
而他的影子，在身后的地面上，正慢慢变得模糊，边缘渗出淡淡的黑雾，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啃噬着。
林深握紧手腕上的印记，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悲伤，是解脱。
原来所谓的“留给唯一的孙子”，从来都不是遗产。
是诅咒的接力。
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印记。他只知道，从他打开阁楼那扇门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座老宅成了空壳，但“它”已经跟着他走了，藏在他的影子里，藏在手腕的印记里，像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力竭的那一刻。
而口袋里的玉佩，还在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
想活下去，就得找到下一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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