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廉价旅馆的床上惊醒时,手腕的印记还在隐隐作痛。窗外是凌晨三点的街道,路灯把树影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摇晃的手。
他摸出那块玉佩,血红色的莲花纹已经渗入玉质,像活的脉络。这两天他换了三家旅馆,每到深夜,总能在镜子里看见那个影子——它长得越来越像他,甚至开始穿上他的衣服,歪着头在镜中模仿他的动作。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开始渗出黑泥,像老宅阁楼地板下的污垢。
“它在同化你。”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深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穿洗褪色中山装的老头,背着手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泛黄的信封。老头的左眼是浑浊的白,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右眼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腕的印记。
“你是谁?”林深抄起枕边的水果刀,手心的汗让刀柄打滑。
“我是赵瞎子,你祖母的老朋友。”老头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她死前托我给你带样东西,说如果你能撑过三天,就把这个给你。”
信封里是张泛黄的牛皮纸,画着老宅的平面图,用朱砂圈出三个地方:阁楼暗格、婴儿棺、还有……客厅那面穿衣镜。
镜座的位置标着一行小字:血契藏于镜中,解印需以血亲为引。
“血契?”林深的声音发紧。
“就是你祖母和‘它’签的东西。”赵瞎子往墙角退了退,避开镜子的方向,“当年安安出事,不是意外。是‘它’找上门,说能保老宅平安,条件是要一个‘活替身’。你祖母舍不得安安,就用自己的血签了契,把安安的魂魄锁在布偶里,自己当诱饵……”
老头的声音顿了顿,浑浊的左眼里渗出点湿意:“我那时候劝过她,‘它’贪得无厌,一个替身根本喂不饱。可她总说,等你长大了,懂事了……”
林深突然想起祖母葬礼上,这个独眼老头曾远远站着,手里攥着串佛珠,嘴唇动个不停,像是在念经。当时他只当是不相干的远亲,现在才明白,那是在为祖母超度,也在为他祈福。
“那血契怎么解?”林深追问,刀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血亲为引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你自己的血,或者……另一个有林家血脉的人。”赵瞎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里面是安安的骨灰,当年你祖母偷偷留的,说万一出事,这是最后的指望。把骨灰混着你的血,涂在镜座的机关上,就能打开血契。到时候你要么让‘它’换个替身,要么……跟它同归于尽。”
林深的后背一阵发凉:“同归于尽?”
“血契是双向的。”赵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祖母当年在契里加了个咒,只要解契的人自愿献祭,‘它’就会被拽进镜里的世界,永世不得出来。但献祭的人……也得跟着进去。”
这时,墙上的镜子突然“咔哒”响了一声。
林深转头看去,镜中的自己正对着他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和布偶一样的尖牙。而那个影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镜中“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和他桌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正慢慢抬起。
现实中的水果刀突然变得滚烫,林深手一抖,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镜里的“他”弯腰捡刀,动作和他刚才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里的疯狂越来越浓。
“它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赵瞎子的声音发颤,往门口挪了挪,“它急了,想在你找到血契前,先把你的魂勾走,彻底占了你的身子。”
镜子里的“他”突然举起刀,朝着镜面刺来!
林深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撞在墙上。就在刀锋即将碰到镜面的瞬间,镜子突然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镜中的影子发出一声尖啸,身形变得模糊,而那个“他”的脸开始扭曲,皮肤像融化的蜡,慢慢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骨头——和婴儿棺里那堆黑发中隐约的骨头渣一模一样。
“快走吧!”赵瞎子拽住他的胳膊,“再晚就来不及了!血契在老宅的镜子里,只有在子时,镜座的机关才会打开!”
林深被拽着往外跑,回头时,看见镜子里的“他”正从裂缝里往外钻,一只苍白的手已经搭在镜框上,指甲缝里淌着黑泥,和他手腕上的印记遥相呼应。
廉价旅馆的走廊里,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每个门缝里都透出绿光,像老宅阁楼里的眼睛。林深甚至能听见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踩在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蛇在爬。
“它把这里变成第二个老宅了!”赵瞎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祖母算错了,它不止要替身,它要的是所有沾过印记的血脉……”
跑到旅馆门口时,林深看见自己的影子拖在地上,比平时长了一倍,末端缠着无数根黑发,正往黑暗里延伸,像在牵引着什么东西。
他突然停下脚步,甩开赵瞎子的手:“我不能跑了。”
“你疯了?!”赵瞎子瞪眼。
“它跟着我,我跑去哪里,哪里就变成新的囚笼。”林深看着手腕上的印记,莲花纹已经红得发黑,“我必须回去,去解那个血契。”
他拿起桌上的瓷瓶,攥在手心。安安的骨灰隔着瓷片传来一丝微弱的温度,像个小小的灵魂在轻轻跳动。
“赵伯,你走吧。”林深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这是林家的事,该由我来结。”
赵瞎子看着他的背影,浑浊的左眼里滚出一滴泪,砸在地上,瞬间被涌来的黑雾吞噬。
林深没回头。他知道镜中的“自己”已经跟了出来,知道那些细碎的脚步声就在身后,知道这一回去,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但他更知道,祖母用四十年的孤独困住“它”,不是为了让他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
血契藏于镜中,解印需以血亲为引。
他是林家最后的血亲,也是这场诅咒唯一的终点。
当他重新站在老宅门口时,门缝里透出熟悉的甜腥气,客厅的穿衣镜正对着大门,镜中隐约有个佝偻的身影,像极了祖母生前的样子,正对着他缓缓招手。
林深握紧瓷瓶,推开门。
子时的钟声,从远处的教堂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老宅里,像在为某场献祭,倒数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