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的苏曼青

侦探事务所的木门第三次被敲响时，我正对着降魔杵上的熊爪印出神。那道刻痕在日光下泛着青灰色，像是刚从泥里捞出来的旧物。推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混着霉味涌进来，呛得人鼻腔发疼。

　　门口站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老头，背微驼，手里攥着顶褪色的礼帽。他的袖口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领口别着枚铜质徽章，上面刻着"金城戏院"四个字。老头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看见我时，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是陈默先生吗？我是戏院的看门人，姓秦。"

　　我把他让进屋里，刚沏的茶水还没凉透，他就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指甲缝里嵌着些黑色的泥垢："陈先生，您得救救戏院...那东西又出来了，昨晚又抓走一个角儿..."

　　"秦伯，您慢慢说。"我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刺骨的寒意，"什么东西抓走了人？"

　　秦伯灌了半杯茶水，杯沿立刻凝起层白霜。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戏票，票根上印着"《霸王别姬》"的字样，日期是三天前。"是虞姬...戏院里的虞姬像活过来了，专抓唱花旦的姑娘。"

　　金城戏院在城西的老巷深处，民国时是名角云集的地方，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半条街，戏院也跟着荒了。去年有人投资重修，据说还没开张就怪事不断——道具房的戏服会自己走路，化妆镜里多出人影，夜半总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腔。

　　"第一个被抓的是小莲，"秦伯的声音发颤，"她是头牌花旦，前儿个半夜在后台吊嗓子，就没再出来。化妆台上留着支凤钗，钗尖沾着血...和三十年前那个角儿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在卷宗里翻到张泛黄的报纸，1993年的社会版，头条是"金城戏院花旦离奇死亡，现场惊现诡异凤钗"。照片上的女子穿着虞姬戏服，倒在后台的镜前，头上的凤钗插在胸口，和秦伯描述的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死的那个角儿，叫什么名字？"

　　"苏曼青，"秦伯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想起什么，"当时红得发紫，和现在的小莲一样，都唱虞姬最拿手。有人说她是被情杀，有人说是撞了邪...反正从那以后，戏院就没安生过。"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朵："昨晚我守夜，听见二楼包厢有动静。上去一看，看见个穿戏服的影子坐在那，脸白得像纸，手里拿着支凤钗...我用手电筒照过去，那影子就没了，地上留着张戏票，日期是今晚的《霸王别姬》。"

　　我拿起降魔杵，发现上面的熊爪印正在发烫。鬼市的黄符从抽屉里飘出来，落在桌上，符面的蝙蝠图案突然活了过来，翅膀扇动着指向城西的方向。

　　"今晚我去戏院。"我把戏票夹进卷宗，"您知道苏曼青当年的后台在哪吗？还有，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物？比如...刻着名字的玉佩之类的。"

　　秦伯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裂成两半的玉佩，玉质和苏晚那枚很像，只是上面刻的不是梅花，而是支小小的凤钗。

　　"这是...我当年从火场里捡的。"秦伯的声音带着哭腔，"苏曼青是我妹妹...当年她死的时候，我就在戏院后台，看见个穿戏服的影子掐着她的脖子，可我不敢上前...这玉佩是她的贴身物，裂成两半，一半在她身上，一半被我捡了回来。"

　　降魔杵突然发出嗡鸣，蓝光顺着玉裂缝流淌，将两半玉佩重新拼合在一起。玉面上的凤钗图案突然亮起，映出后台的景象：穿戏服的女子倒在镜前，凤钗插在胸口，镜子里的影子却站着，手里拿着半块玉佩，正对着她狞笑。

　　"那影子...是不是没有脚？"我盯着玉佩上的影像，"而且镜沿上，刻着个'楚'字？"

　　秦伯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您怎么知道？苏曼青当年的相好，是唱楚霸王的名角，叫楚峰。他在她死后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卷了戏院的钱跑了，有人说他...被苏曼青的鬼魂抓去殉情了。"

　　日头偏西时，我和秦伯来到金城戏院。夕阳的余晖透过残破的窗棂，在积满灰尘的戏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后台的化妆镜蒙着层白布，掀开时，镜面上立刻映出个穿戏服的影子，比我的身形要瘦小些，像是个女子。

　　"别装了。"我举起降魔杵，镜面的影子突然扭曲，"苏曼青，我知道是你。楚峰在哪？"

　　镜子里的影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手，指向镜沿。那里确实刻着个"楚"字，笔画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秦伯突然指着镜角："那是...胭脂！苏曼青当年最爱用的'醉春红'，只有城南的老字号才卖。"

　　夜幕降临时，戏院亮起了灯。不是现代的白炽灯，而是挂在廊柱上的灯笼，昏黄的光线下，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里，突然传来嗑瓜子的声音。秦伯吓得躲在我身后，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来了...它知道我们在找它。"

　　二楼包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坐着个穿戏服的人影，正对着镜子描眉。我举着手电筒照过去，人影猛地回头，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嘴唇红得像在滴血，正是戏里虞姬的扮相。

　　"陈先生来得正好。"人影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我等这出《霸王别姬》，等了三十年了。"

　　她突然从包厢里飘出来，落在戏台上。凤冠霞帔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手里的宝剑却锈迹斑斑，剑穗上缠着根头发，黑得发亮。"当年楚峰说，等我唱满一百场《霸王别姬》，就娶我。可第九十九场那天，他卷了我的积蓄跑了，还放火烧了戏院...你说，他是不是该偿命？"

　　秦伯突然冲出来："不是的！阿青，楚峰是被冤枉的！当年是戏院老板欠了赌债，想抢你的首饰，楚峰为了护你，被他们打死了，尸体扔在火场里..."

　　人影突然尖叫起来，宝剑直指秦伯："你骗我！我亲眼看见他拿着我的玉佩跑了！就在那面镜子前，他说我是戏子，配不上他！"

　　镜子突然剧烈晃动，镜面上裂开无数道缝，里面渗出黑色的黏液。黏液落地时，化作无数只手，抓向我们的脚踝。我举起降魔杵，蓝光将黏液烧得滋滋作响："那玉佩现在在哪？"

　　"在...在楚峰的骨头里。"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呜咽，"我把他的骨头藏在戏台底下，用玉佩镇着，这样他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

　　戏台突然震动起来，中央的木板裂开道缝，里面透出绿光。我和秦伯合力撬开木板，下面是个黑木箱，箱子里铺着块红布，布上摆着副人骨，头骨上插着半块玉佩，正是秦伯那半的另一半。

　　"楚峰..."秦伯抱着头骨痛哭，"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太胆小，没能救你..."

　　人影飘到木箱前，油彩渐渐褪去，露出张清秀的脸，眼角有颗泪痣。"原来...你真的是为了护我..."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我把你的骨头藏在这，是怕你冷...现在，我送你入轮回。"

　　头骨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张纸，是当年的戏票，背面写着："阿青，等我回来。"人影捡起戏票，对着灯笼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他没骗我...他说过会回来的。"

　　天快亮时，戏院里的灯笼一个个熄灭。秦伯把楚峰的骨头装进木箱，准备带回乡下安葬。我在戏台底下找到个首饰盒，里面是支凤钗，钗尖的血迹已经发黑，和卷宗里苏曼青的照片上那支一模一样。

　　回到事务所时，东方已经泛白。办公桌上的玉佩突然发出蓝光，映出下一个地址——城南旧物市场，302号摊位。旁边还多了行字："那里有双红绣鞋，会自己走路。"

　　降魔杵上的熊爪印又深了些，像是在提醒我，这些案子之间，藏着条看不见的线。我翻开新的卷宗，在封面上写下"红绣鞋"三个字，窗外的麻雀突然惊飞，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事务所的木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敲门声很轻，像是用指尖敲的，三下一组，停停顿顿，和戏院里的鼓点一模一样。我知道，新的案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