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靠在回春堂的青砖墙上,指尖还残留着砖缝里潮湿的凉意。
三炮被扔进澜江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打转。
他不知道,那封"密信",仅仅是一张空白的纸。
风卷着巷口的煤烟吹过来,黎安下意识地裹紧短褂。
三炮的死哪是惩罚,分明是在递给他一把刃尖朝向他的刀子,让他看清楚背叛的代价。
只要这只老狐狸还活着,沙都的码头就永远飘着人血味,黑箱里的姑娘会被一批批运去豸军驻地,城郊木桩上的百姓也会像麦子一样被收割。
他想起破船坞里那个擦枪的年轻人说过的话,"龙蛇堂的刀,沾的都是自己人的血",以前他只当是他们跟龙蛇堂火拼的气话。
可那些是活生生的人呐……
黎安深吸一口气,推开回春堂的门。药香扑面而来,冲淡了巷子里的煤烟味。王掌柜正趴在柜台后翻账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着——食指和中指快速点了两下,是沈清砚说的安全暗号。
他眼角扫过角落里的太师椅,昨天阿彪还坐在这儿嗑瓜子,今天椅面上积了层薄灰,龙爷的眼线暂时撤了。
"王掌柜,上次的当归效果不错,再来点。" 黎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按在柜台上,指节故意蹭过柜台边缘的暗纹——这是约定好的 "接头" 信号。他至今没弄明白,自己帮的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沈清砚只说他们是 "讨厌龙蛇堂的一帮人",破船坞的人也只提 "要找龙爷算账",他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只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见不得人被当货物卖,见不得豸本军在沙都横行。
可是他们的枪是哪来的啊?
王掌柜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伸手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新到的黄芪,配着当归煮,补气血。" 他的手指故意蹭过黎安的手心,塞过来一小块折叠的糙纸。黎安捏着纸塞进袖口,指腹能摸到纸上粗糙的纹路,像是画了什么图案。
刚要转身,就听见王掌柜在身后低声说:"后天卯时,城西纺织厂仓库,有人等你。"
黎安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城西纺织厂他熟,上个月还带着弟兄去收过保护费。
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难民,厂主扣着工钱不给,有个女工为了换半袋米,还差点被卖到醉春楼。
他攥紧袖口的纸,走出回春堂时,巷口的灯笼刚亮起来,昏黄的光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硌得人心里发慌。
回到宅院时,阿海正蹲在院门口磨刀。
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磨石上的水珠溅在他缺了小指的手背上——这孩子的小指是被洪水冲断的,和黎安一样,也是个没家的人。"安哥,龙爷让人捎信,说明天去纺织厂巡查。"
阿海的声音有些发颤,手里的磨刀石顿了顿,"听说厂里的工人闹着要涨工钱,巡捕房的人已经去了好几次,昨天还打了人。"
黎安的心猛地一沉。
龙爷从来不管这种 "小事",收保护费有手下负责,工人闹事自有巡捕镇压,他突然要去 "巡查",绝不是为了看热闹。
他摸出袖口的纸展开,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画的是纺织厂的简易地图,仓库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画着一把刀。
他还是没懂,这些人要在纺织厂做什么,难道是要找厂主的麻烦?可这和龙蛇堂与豸本军又有什么关系?
"知道了。" 黎安把纸扔进灶膛,火苗 "噌" 地窜起来,瞬间将纸烧成灰烬。他拍了拍阿海的肩膀,"明天跟我一起去,多带把刀。"
阿海点点头,磨刀的动作慢了些,眼里藏着一丝不安——他跟着黎安半年,知道这位 "安哥" 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多带武器。
第二天清晨,沙都的雾还没散,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头顶。
黎安跟着龙爷的队伍往纺织厂走,队伍里除了阿海,还有十几个拎着枪的弟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绷的神情。龙爷穿着件黑色绸衫,手里还是把玩着那两颗核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黎安,"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听说你最近常去回春堂?王掌柜的药,就那么好用?"
黎安的后背瞬间出了层冷汗,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耳垂——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当年在灵江城码头扛活,被工头刁难时会这样,现在被龙爷试探,还是改不掉。"最近总咳嗽,夜里睡不着,王掌柜的药见效快。"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目光落在前方雾蒙蒙的路面上,不敢和龙爷对视。
龙爷笑了笑,没再追问。
核桃在他手里转得更快,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像在倒计时。
队伍走到纺织厂门口时,黎安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喊声。透过雾霭,他看见十几个穿黑制服的巡捕正举着枪,对着厂门口的工人。工人们手里拿着木棍和剪刀,最前面的是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正是昨天被打的那个老工人,他的额角还缠着绷带,血渗出来,在绷带边缘结成暗红的痂。
"龙爷啊,您可来了!" 巡捕长跛着脚跑过来,脸上堆着笑,"这些工人太不识抬举,居然敢砸厂主的办公室,还打伤了我们两个弟兄!" 他的袖口沾着血,不知道是工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龙爷没说话,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十几个弟兄立刻冲上去,手里的刀和枪对着工人,场面瞬间僵住。黎安站在人群后,目光扫过仓库的方向——按照王掌柜的消息,船坞里的人应该快到了。他摸了摸衣领夹层的布条,炭灰写的字硌着皮肤,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龙爷怎么会知道工人今天会闹事?巡捕又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短打裤的年轻人举着木棍冲了出来,对着巡捕大喊:"我们只是要回自己的工钱!你们凭什么打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身后的工人也跟着骚动起来,木棍和剪刀挥舞着,像一片杂乱的森林。
黎安认得他,这是厂里的纺纱工,叫小顺,上个月收保护费时,他还多给了一点钱,
"二当家,看您也不是坏人,求你别像那些人一样欺负我们"。
巡捕长脸色一变,举起枪就要射击。
黎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等下去,旧船坞那边的人来了,他们会不会掉进龙爷的手里?
糟了!
他越来越焦急。
他刚想找借口靠近仓库报信,就听见仓库的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弟兄们的呵斥声。
"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再不出来就开枪了!"
黎安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