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道长，真是麻烦你跑一趟了。”
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客套地将一支烟递上——被成为金道长的年轻人穿了件白色中山装，背了个小单肩包，气质温润，见了对方的烟却没有接，只是微微颔首拒绝:“不必客气，先带我进去看看这房子吧。”中年人连连点头，收回了烟，为他带路:“这房子已经被好几个租客投诉了，说是半夜总听见小孩哭，为此已经亏损几千块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幸好您肯来帮忙，太谢谢了…”
房东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出租屋，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寒气，把他冻得打了个冷颤，再看旁边的金离瞳，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地方确实有些问题，您先出去候着吧，我做些小仪式确认一下。”“好，好，您慢慢来。”男人点头哈腰地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金离瞳目送他出门，随即开始扫视整间屋子——风水上的布局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屋里有一种莫名的戾气，而且是从浴室里散发出来的。问题来源也许是那里，金离瞳思量片刻，走近去查看浴室，刚进去就闻见一股很重的腥臭味，让他不自觉蹙眉。
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像是个小孩子，应该是婴灵一类的魂体在此捣乱。金离瞳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符纸，抵在自己额前，闭上眼睛默念咒语，睁眼的一瞬间符纸也跟着燃烧起来，周围的墙壁被照出了一些旧血迹，紧跟而来的是孩童的哭声。但那婴灵隐藏得很好，只是哭，却没有显形，金离瞳意识到对方的不同寻常，又烧了几张符纸，可还是没能把它逼出来。婴灵的脾气跟人类小孩一样顽劣，若是不显身，哪怕金离瞳的法力再强也拿它没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开口哄对方:“小家伙，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说，光是哭可解决不了问题啊。”
可金离瞳没想到的是，他此话一落，浴室里的婴儿哭声更响了，似乎是故意要跟他无理取闹。金离瞳又好气又好笑，从包里翻了翻，试图找出一些更凶的法器摆阵把它吓出来，但他今天带都是一些没开光的小玩意，翻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这倒是他轻敌了。
要不改日再来吧，金离瞳正这么考虑着，背后忽然袭来了一阵阴冷的风，和婴灵不一样，这是一股更加古老的气息
——
“就是你在老娘头上烧符纸的？”
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撑死了也就是个花季少女，但莫名很有威严。金离瞳心中暗道不好，他刚才烧纸的时候都没注意是哪些纸混在一起了，怕不是误打误撞形成召唤咒了。没来得及思考更多，金离瞳的眼前就划过了几缕乌黑的发丝，挠在脸上痒痒的，一张苍白的少女脸庞倒着出现在他面前，大眼镜里只剩黑色的瞳仁，血泪从上眼皮流向额头，看起来很是恐怖。
但金离瞳是没有被吓到的，这些东西一般都喜欢倒立悬浮着吓人，他已经习惯了。
“说话啊，哑巴了？”眼前的鬼魂俨然是个少女的模样，身上穿了件殷红的嫁衣，刻意露出了可怖的一面来吓他，见金离瞳没反应还以为他被吓傻了，便开始往他脸上不停吹气试图引起注意。金离瞳颇有些无奈，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单纯来看个鬼屋还要遇到这等道行的女鬼:“我听见了，姐姐，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脸变回去，别唬人了。”
见他反应这么平淡，文茜意识到对方不是平凡人，撇撇嘴把自己死亡的模样收敛起来，飘在他身侧:“谁是你姐姐，少来攀关系。”她死的时候也才十几岁，虽然当鬼两千多年了，可内心还是个小姑娘，听他叫自己姐姐就觉得别扭，轻轻翻了个白眼。金离瞳闻言笑了笑，向她颔首:“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不过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召唤过来的…”他本想解释，可那只婴灵似乎对自己被忽略这件事感到不满，房子里的气温明显地更低了，哭声也越来越凶。
文茜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刚感受到屋里有另一个灵体的存在，被打断交流，她也有点不耐烦，抬手一挥就把屋里的寒气驱散了:“吵什么吵，没看见大人在讲话吗？臭小鬼，待会再收拾你！” 再凶的婴灵也怕母体，文茜虽然不是它的母体，但她毕竟是个女鬼，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怕是不比任何一只母体鬼要弱，很轻易就把那小东西吓服了。婴灵不敢出声了，屋里顿时平静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弄得金离瞳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顺着自己刚刚的话继续解释道:“…我本来想收复婴灵的，不小心把你召唤出来了，非常抱歉，等我解决它了就把你送回去。”
“谁要回去啊？”少女鬼魂轻轻哼了一声，抱着手臂从他身侧往外飘了一点，开始在屋里打量，“不就是一个小鬼吗，用得着你大费周章地施召唤咒吗？姑奶奶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你求求我，我就帮你把它收了。”“…我本来想施的不是召唤咒的。”沉默片刻后，金离瞳试图和她解释，但对方显然是不想听。文茜自顾自地躲开他说话的朝向，从屋子某个的角落里挥了两下手，接着就揪出了一只青紫色的小婴儿灵体，挑眉看向金离瞳:“就这个小家伙你都抓不着？”金离瞳无奈地扶额，看着正在她手里拳打脚踢的婴灵，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拿了个小收纳盒出来，刚要打开盖子，文茜就把婴灵提开了。他抬眼去看对方，却见少女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谁说要让你收它了吗？”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金离瞳无奈地勾起唇角，毫无压力地来了一句:“求你了。”似乎没想到金离瞳求人那么干脆，本来只想逗逗对方的文茜愣了一下，耳根子顿时有点发烫，瞪了他一眼，把婴灵丢过去:“拿去。”婴灵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金离瞳的盒子里，他把盖子盖好，就听见身旁的少女鬼魂在小声嘀咕:“好没出息的男人……”
——
以上是他和文茜的首次相遇。
2.
“你又不吃饭啊？人类不吃饭会饿死的吧？”
少女的灵体飘在金离瞳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几个月以来她都在金离瞳这里待着，后者原先提出送她离开，可不管什么法术都无法超度她，而文茜似乎也不太想走，于是金离瞳就把她留下了。金离瞳最近在辟谷，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的，离飞升不远了，文茜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大小姐，我可不会饿死，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多久了你还跟着我啊？”金离瞳无奈地冲她笑了笑，将话题转移，“你到底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尽快说出来我才能帮你啊。”
又是这件事，文茜最不想听他提这个，撇撇嘴飘远了一点，到角落去窝着。金离瞳看她这幅样子，便过去和她一起坐在那里，本想拿手肘戳戳她，又想起自己碰不到她，于是作罢:“我说你，别总回避这个问题啊，难道你不想早点转生吗？”“我这个状态过的挺高兴的啊。”文茜轻哼一声，别开了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吧，”金离瞳抬手凑到她额前，虚空弹了一下，“等我哪天飞升了你又要上哪流浪去？嗯？”“要你管…”少女不满地避开他的手，虽然她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触碰，但生前保留的反应还是让她觉得额头被弹的位置热热的，“世界那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再说了，我都飘荡两千多年了，没有你不也是一样待过来了。”
金离瞳只当她是当鬼当久了，忘记人类的本能了，见过光明的人要怎么忍受黑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怕你到时候会感到孤单了。”“我才不会呢，”文茜瞪了他一眼，往金离瞳脸上龇了一口气以示反驳，“你少自作多情。”女孩脸上满是傲娇的神情，让金离瞳有点无可奈何，再想说点什么，金离瞳的手机忽然来了信息:
【金道长，救命！】
大概是又有人遇到什么事了，金离瞳随意地点了几下屏幕，问到地址后收起手机，转向文茜:“我出门一趟。”换作平时，少女肯定会弹起来往他背上挂，赖着要跟他一起去，但经过刚刚的那番对话，文茜现在倒是不好意思提出陪他了，而是别扭地转开头:“赶紧走吧你。”金离瞳笑了笑，隔空拍了拍她的发顶，随后起身出门。
3.
金离瞳按照求助人给的地址，独自来到了一个废弃水库，据说这里出过好几次命案，求助人不信邪来看过一次，结果回去之后就发了高烧，病好了就是霉运连连，实在受不了了才来找金离瞳帮忙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金离瞳在心里默默吐槽，蹲守在水库边缘等合适的时辰作法。
——
布置阵法的过程出了点小意外，水库四周忽然起了大风，而且不是寻常水鬼的那种阴风，而是更为强烈的妖风，金离瞳瞬间意识到求助人给自己的信息是有误的，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水鬼，大概率是某种妖物，而且修为还挺高的。
那他的阵法就完全没有用处了，金离瞳无语地啧了一声，刚想把这些法器都收起来，却有一阵黑风猛的席卷过来，把他面前的法宝全部卷走了。金离瞳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接着便听见头顶传来咯咯笑的声音，他抬眼去看，只见一团黑雾在空中蠕动片刻，期间慢慢幻化出一只长相如同猕猴的怪物。黑猕猴发出尖细的笑声，尾巴勾着他的几件法器晃悠:“臭道士，你就拿这些破铜烂铁过来收老子？”说话也很让人讨厌啊…金离瞳活动了一下筋骨，猝不及防地朝它冲去，往对方脑门上揍了一拳。黑猕猴吃痛惨叫，金离瞳便顺势拿回了自己的宝物:“妈妈没告诉你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吗？”他一边教育它一边检查法器有没有缺漏，只是走神那么一瞬间，便被对方的黑雾勾住腰提了起来，整个人被扔进水库里，溅起大片水花。
陆地上的水猕猴没那么强大，但在水里可就是它的天下了，金离瞳刚想往水面上游，只见一道黑影朝自己正面扑来，把他往水里按。黑猕猴一边挠他的脸一边尖叫，似乎在报复刚刚挨的那一拳头。金离瞳感觉自己的肺部快要炸了，氧气正在迅速流失，眼前已经慢慢开始发黑
——
千钧一发之际，他闻到了熟悉的发香。
红色的身影划过眼前，将金离瞳身上缠着的黑猕猴撞开，紧接而来的是少女温凉的唇瓣，文茜给金离瞳渡了一口气，确保他还能保持清醒:“你怎么样，还能自己游上去吗？”金离瞳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要点头，就见黑猕猴从文茜身后再度袭来，他下意识想把眼前的女孩推开，但文茜没有实体，金离瞳扑了个空，反倒是文茜带着他躲开了这次冲击。
重新浮出水面时，金离瞳才感觉找回了思路，见文茜冲上去和黑猿猴打斗，他连忙翻出收妖镜:“文茜，把它引过…”话还没说完，金离瞳就见少女那小小的拳头不停地落在猿猴身上，每一下都能砸出黑气，红色的嫁衣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显得她很是残暴:“…来……”金离瞳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
“叫你欺负老娘的人，谁给你的胆子，我今天不把你打爆我都不姓文！”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造成了巨大的反差感，让人哭笑不得。金离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黑猕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在对方拖着奄奄一息的妖猴过来的时候还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文茜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收妖镜打开啊，发什么呆呢？”金离瞳这才把镜子递过去，眼巴巴地看着文茜把黑猕猴丢进镜面之中，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少女鬼魂仰起头轻哼一声，傲娇地背过身去:“小菜一碟而已，倒是你，就这么点实力，什么时候才能飞升？”金离瞳想到她刚刚嘀咕的那句“敢欺负我的人”，没忍住笑了起来，语气很是温柔:“那就不飞升了。”
“你这样飞升肯定要被…你说什么？”文茜还在絮絮叨叨，被他这句话整懵了，呆呆的看向对方。金离瞳眉眼一弯，露出笑容来:“不能飞升的话，一直陪着你也挺好的。”少女第一次知道鬼能觉得连在发烫，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嗯，我油嘴滑舌，但那是真心话。”
“…闭嘴！”
——
那之后，认识金道长的人都发现他没有继续辟谷了，好奇去问一嘴，他只含糊回答道:
“哦，因为家里养了只猫，飞升就不能陪她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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