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中）

日子在这种割裂中一天天过去。

他找我的频率并不算高，有时一周一次，有时两周。内容也大同小异，多是吃饭，或者去一些需要女伴出席的非正式场合。他话不多，我也乐得沉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扮演好一个合格的花瓶。

我依旧每天去学校上课，练功，在把杆前流汗，在排练厅里旋转。只有在舞蹈中，我才能暂时忘记马嘉祺，忘记那张卡，忘记自己尴尬的身份。汗水模糊视线，肌肉酸痛到颤抖，心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宁和纯粹。

那天下午，我们舞剧排练，排的是《吉赛尔》第二幕。我饰演女鬼米尔达，有一段极其耗费体力的独舞，需要连续的高速旋转和控腿。或许是最近心神耗费太大，体力不支，在一个连续挥鞭转的动作中，脚踝猛地一崴，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板上。

周围响起同学们的惊呼声。

脚踝迅速肿了起来，像发面的馒头。被紧急送到医院，拍片，检查。结果出来，韧带拉伤，不算特别严重，但医生严肃地叮嘱，必须静养至少两周，绝对不能再进行剧烈活动。

我拿着诊断书，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心里一片冰凉。

两周不能练功？对于舞蹈生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年底还有重要的专业考核，这支舞剧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正茫然无措间，手机响了。又是那个熟悉的号码，马嘉祺的助理。

“林小姐，马总今晚想请您共进晚餐，七点，老地方。”

我握着电话，看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脚踝，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看着自己的脚，苦笑。这个样子，怎么去“共进晚餐”？

我试着给马嘉祺发了条短信，措辞谨慎地说明情况，表示今晚可能无法赴约，非常抱歉。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傍晚，我单脚跳着，艰难地给自己煮了碗面，食不知味地吃完。脚踝一阵阵抽痛，心里更是乱糟糟的。就在我以为他默认了我的请假时，门铃却响了。

心里咯噔一下。挣扎着挪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站着的，竟然是马嘉祺的司机。

“林小姐，马总让我来接您。”司机先生面无表情，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我愣住了：“可是我的脚……”

“马总吩咐了，务必接到您。”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这和他平时要求我出现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但他“随叫随到”的命令，像一道紧箍咒。

最终，我还是换上了一身能见人的衣服，在司机的搀扶下，单脚跳着下了楼。

车还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内部空间宽敞而奢华。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充满了自嘲和一丝难堪。他到底想干什么？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很好笑吗？

车没有开往那家法式餐厅，而是驶向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方向。最后，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极为私密的、带着庭院的独栋建筑前。

司机为我拉开车门，并递过来一副拐杖。“林小姐，请。”

我怔怔地接过拐杖，在他的示意下，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进那扇自动打开的厚重木门。

里面不是餐厅，更像是一个……极其雅致的中式茶室或者私房菜馆。环境清幽，流水潺潺，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

服务生引着我穿过回廊，来到一个安静的包间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我僵在了原地。

包间里，马嘉祺果然在。他坐在窗边的茶海前，正慢条斯理地沏着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从头到脚，最后定格在我那只缠着绷带、踮着不敢沾地的脚上。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更没有我预想中的嘲讽。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睫，专注于手中的茶壶，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过来坐。”

我拄着拐杖，有些笨拙地挪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间，难免牵扯到伤处，我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他把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我面前。澄澈的茶汤，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怎么回事？”他这才问道，语气依旧平淡。

“……排练的时候不小心，脚崴了。”我低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严重吗？”

“韧带拉伤，医生说……要休息两周。”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旁边的一个保温食盒，打开，推到我跟前。

里面不是想象中精致的法餐，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熬得浓白喷香的骨头汤，旁边还配着几样清淡的小菜。

我彻底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却不看我，自顾自地品着茶，仿佛那碗汤只是顺手放在那里。

“吃吧。”他言简意赅。

我看着他被茶水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这碗突如其来的、带着烟火气的热汤，轻轻烫了一下。

原来，他叫我过来，不是要看我的狼狈。

也不是为了强调他那“随叫随到”的规则。

只是……换了个地方，给了我一碗汤。

我低下头，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汤很鲜，很暖，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驱散了方才一路而来的寒意和不安。

我们之间，依旧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