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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省远郊,远离了城市的霓虹与喧嚣,只有一片沉寂得近乎凝固的黑暗.
夜风呜咽着穿过稀疏的树林,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的碎响,更添几分萧索.
一栋早已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破败砖房,如同荒野中一块沉默的墓碑,歪斜地嵌在山坳的阴影里.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窗框朽烂变形,蒙着厚厚的.
几乎不透光的污垢灰尘,勉强用破木板和塑料布钉死.
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丝炊烟,死寂得仿佛从未有过人迹.
这里,是苏岑和黄明昊藏匿了十年的'家'.
冰冷的月光吝啬地透过木板的缝隙,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泥土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角落里堆着一些捡来的、干瘪的野菜根和几个表皮皱缩发黑的土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长期缺乏阳光和营养的、衰败的气息.
黄明昊蜷缩在墙角一堆还算干燥的枯草上,身上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
他瘦得惊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下巴尖削.
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显得很亮的眼睛,证明着他还活着.
他怀里紧紧抱着半块又冷又硬的杂粮饼,小口小口地.
极其珍惜地啃着,每一次咀嚼都显得异常艰难.
胃部因长期饥饿而习惯性痉挛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
黄明昊“岑姐...”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
黄明昊“...你吃。”
他把剩下的大半块饼子,小心翼翼地递向对面阴影里一个更模糊的身影.
阴影里的苏岑动了动.
她比黄明昊更瘦,裹在一件同样破旧宽大的男式外套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她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她没有接饼子,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同样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岑.“你吃,我不饿。”
黄明昊“你骗人...”
黄明昊固执地举着饼子,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黄明昊“你昨天就只吃了一点点...再不吃,你会...”
苏岑.“闭嘴。”
苏岑的声音陡然冷硬起来,带着一种历经磨难的疲惫和警觉.
苏岑.“省点力气。”
苏岑.“留着晚上出去。”
她侧耳倾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像一只时刻警惕着危险的困兽.
黄明昊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慢慢缩了回来.
他低下头,把饼子更紧地抱在怀里,没有再吃.
昏暗的光线下,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愧疚、感激、依赖,还有深深的恐惧.
十年了,整整十年.
那年,他才九岁,苏岑十岁.
在那个暗无天日、充满殴打、辱骂和难以启齿折磨的魔窟里.
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苏岑,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是她用瘦小的身体挡在他前面,承受了更多的拳脚.
是她用那双早慧得令人心疼的眼睛,观察着看守的漏洞.
是她咬着牙,在某个看守喝得烂醉的深夜,撬开了那扇锈死的后窗...
是苏岑,带着他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在漆黑的荒野中亡命奔逃.
是苏岑,找到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是苏岑,教他辨认野菜,教他避开人烟.
教他在死寂的黑夜里像幽灵一样活动,教他如何像老鼠一样在夹缝中求生.
没有苏岑,他黄明昊早就烂在那个地方了,或者像那些被'处理'掉的孩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黄明昊“岑姐...”
黄明昊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
黄明昊“...对不起...又是我拖累你...要不是我那天发烧...”
苏岑.“说这些屁话干什么?”
苏岑打断他,语气烦躁,但黑暗中,黄明昊似乎看到她微微偏过头去.
苏岑.“活着就行。”
一阵难捱的沉默,只有风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苏岑.“水...快没了。”
苏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角落里那个破了一个大口子的塑料桶,里面浑浊的水位已经低得可怜.
黄明昊立刻抬起头.
黄明昊“我去!岑姐,我去村尾那条小河沟打水!”
黄明昊“天快亮了,人少!”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长期营养不良让他一阵眩晕.
苏岑.“不行!”
苏岑猛地坐直身体,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却异常清秀倔强的脸,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充满了警惕.
苏岑.“这几天不对劲!”
苏岑.“前天下午,我趴门缝看见有辆陌生面包车在村口转悠!”
苏岑.“昨天傍晚,村头王二狗家那条从来不乱叫的黑狗,对着山这边狂吠了好久!”
苏岑.“不能去!忍一忍,等今晚!”
黄明昊被她眼中的厉色慑住,不敢再坚持,颓然地坐了回去.
缺水,缺粮,像两把钝刀子,在缓慢地切割着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离省市区通往远郊的盘山公路上.
一辆喷涂着'流动普法服务车'字样的白色警用面包车,正颠簸着行驶.
开车的是个年轻警员,副驾驶坐着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宿泱,离省打拐办行动组骨干.
后排,叶初眠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屏幕上是卫星地图和复杂的分析图表,旁边还坐着两名带着宣传材料的文职警员.
龙套“宿姐,前面岔路下去就是小杨树村了。”
开车的警员看着导航说,宿泱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贫瘠的山峦.
宿泱.“嗯,按计划,分两组。”
宿泱.“小张,你带小李去村东头,发宣传册,做登记。”
宿泱.“初眠,你跟我一组,带小王去村西头和山坳那边几户散居的看看。”
宿泱.“重点是摸清有没有未登记户籍的流动人口,特别是来历不明的孩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职业的警觉.
宿泱.“最近上头要求彻底清查死角。”
宿泱.“而且...红线专案组那边压力很大,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能放过。”
宿泱.“山坳那边人迹罕至,更要仔细。”
叶初眠.“明白!”
众人应道,叶初眠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
叶初眠.“宿姐,我调取了这片区域近三个月的电力。”
叶初眠.“水源消耗异常数据和卫星热感图对比,山坳深处那栋废弃的砖房...有点奇怪。”
叶初眠.“没有用电记录,但热源显示偶尔有微弱生命活动迹象,位置就在房子内部。”
叶初眠.“而且...”
她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被杂草覆盖的小径放大图.
叶初眠.“这条隐蔽的小路,通向房子后面,近期有明显的、重复踩踏的新鲜痕迹。”
叶初眠.“不像野兽。”
宿泱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宿泱.“废弃砖房?热源?新鲜踩踏痕迹?”
她立刻抓起对讲机.
宿泱.“小王小李注意!”
宿泱.“村西头山坳,疑似有异常!”
宿泱.“我们先过去!你们按原计划进村,保持警惕,随时支援!”
龙套“收到!”
对讲机里传来回应.
面包车猛地加速,拐下主路,沿着一条更颠簸狭窄的土路,朝着山坳深处驶去.
破败的砖房里,死寂被一阵细微却急促的摩擦声打破,黄明昊正趴在地上.
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刮削着一根还算笔直的枯树枝,试图把它削尖.
他的动作很专注,但干裂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虚弱和焦虑.
黄明昊“岑姐...我弄个叉子...晚上...看能不能叉条鱼...”
他小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安抚角落里沉默的苏岑.
苏岑没有回应,她整个人蜷缩在阴影最深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偶尔因寒冷或胃痛而发出的、极力压抑的细微抽气声.
突然!一阵与风声截然不同的、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声音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车轮碾压碎石和枯枝的噼啪声!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苏岑和黄明昊紧绷的神经上!
苏岑.“车?!”
苏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扑到唯一能看到外面缝隙的破木板前,拼命向外张望!
黄明昊也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树枝和石头'哐当'掉在地上!
透过木板狭窄的缝隙,苏岑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一辆白色的、车顶带着警灯的面包车,正碾过崎岖的荒地,卷起滚滚尘土,朝着他们藏身的破房子直冲过来!
车身上,那刺眼的'公安'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苏岑.“警察!是警察!!!”
苏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尖锐得几乎破音!
她猛地转身,一把抓住还僵在原地的黄明昊,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向房子最里面.
一个被破家具和杂物勉强遮挡的角落缝隙!
苏岑.“躲起来!快!躲到那个缝里去!不管发生什么!别出声!别出来!!!”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黄明昊“岑姐!那你...”
黄明昊被推得一个踉跄,惊恐地看着她.
苏岑.“别管我!快!!!”
苏岑几乎是咆哮出来,眼睛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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