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的雪下得很突然。池挽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雪花扑在玻璃上融成水痕,像谁在窗上写了封没寄出去的信。手机在桌面震动,是白婧仪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接通的瞬间,屏幕里跳出张裹着围巾的脸,亚麻色的发梢沾着雪粒。
"快看!"白婧仪把手机往外移,镜头里是片白茫茫的操场,跑道上的积雪被踩出串串脚印,"我们高中的操场,雪积得能埋住脚踝。"
池挽祎的目光落在镜头角落的香樟树——高三那年的冬天,她就是在那棵树下,接过白婧仪递来的暖手宝,掌心的温度烫了整个青春。
"你怎么跑回去了?"池挽祎笑着拿起桌上的马克杯,热可可的香气漫过鼻尖。
"刚录完节目路过,"白婧仪的声音裹着风雪声,有点发颤,"突然想看看以前的教室。"镜头晃了晃,落在教学楼三楼的窗口,"你看,我们以前的教室还亮着灯,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探出头喊我们进去刷题。"
池挽祎的指尖在玻璃上画着圈,水汽氤氲里,仿佛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趴在课桌上,看白婧仪在草稿纸背面画星星。那时的雪也下得这么大,粉笔灰混着暖气的味道,在空气里浮成细小的光斑。
"我在你座位底下发现个东西。"白婧仪蹲下身,镜头怼着教室后门的墙角,"你看这个刻痕,是不是你当年用圆规划的?"
屏幕里的墙皮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祎"字,旁边还有颗没画完的星。池挽祎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那是她高考前一天刻的,当时想着"要和白婧仪考去同一个城市",却没敢把后半句刻上去。
"还在呢。"白婧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字,声音软得像雪,"我当年就发现了,每天值日都绕着走,怕把它蹭掉了。"
窗外的雪突然下得急了,把远处的屋顶染成一片白。池挽祎看着屏幕里落满雪花的操场,突然很想穿过时光的缝隙,抱抱那个在雪地里偷偷守护一个刻痕的白婧仪。
下午三点,白婧仪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池挽祎的公寓。她把怀里的保温桶往桌上一放,解开围巾时带起阵雪粒,在暖光里打着旋儿落下。
"快尝尝,我妈做的萝卜排骨汤。"她掀开保温桶盖,热气裹挟着肉香漫出来,"她说你小时候总往我家跑,就惦记这口汤。"
池挽祎的指尖捏着汤匙顿了顿。她确实记得白婧仪家的排骨汤,萝卜炖得烂软,骨髓吸起来带着点甜。高三那年冬天她感冒发烧,白婧仪的妈妈端着保温桶站在教室门口,围巾上还沾着雪,说"婧仪说你不爱喝医院的粥"。
"阿姨还好吗?"池挽祎舀起块排骨,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好着呢,天天催我把你带回家吃饭。"白婧仪往她碗里塞了块萝卜,眼睛弯成月牙,"说要给你补补,看你瘦的。"
客厅的落地窗上,水汽凝成的水痕蜿蜒而下,像幅写意的画。白婧仪突然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了颗完整的星,旁边写着"婧仪&挽祎",笔画交缠在一起,像两只握着手的手。
"你看,"她回头冲池挽祎笑,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这样就不会被擦掉了。"
池挽祎看着玻璃上的字迹,突然想起高中时的玻璃黑板,她们总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在角落画小太阳。粉笔灰落在白婧仪的发梢上,她浑然不觉,只盯着池挽祎偷偷画的笑脸,嘴角藏不住地往上扬。
保温桶见底时,白婧仪从包里掏出个牛皮本,封面是磨得发亮的棕色皮革。"这个给你。"她把本子推过来,指尖有点抖,"我高中的日记,本来不想给你看的,太傻了......"
池挽祎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十年前的九月一日,字迹稚嫩却认真:"今天开学,看到池挽祎坐在窗边,阳光落在她头发上,像撒了把金粉。她好像瘦了点,是不是暑假没好好吃饭?"
往后翻,满页都是细碎的惦念——"她今天穿了件蓝白条纹的校服,好看""数学课她打瞌睡,头差点撞到桌子,我偷偷把书往她那边挪了挪""她好像喜欢吃草莓味的酸奶,明天要记得带"。
翻到某一页时,池挽祎的呼吸突然停了。那页贴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旁边写着:"今天在书店看到她哭了,好像是模拟考没考好。我不敢过去,只能把《流溪》放在她桌上,夹了片银杏叶,希望她能开心点。"
那天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她趴在书店的桌子上掉眼泪,抬头时发现对面的座位空了,只有本《流溪》压着片银杏叶,书页里还夹着颗水果糖。
"你当时为什么不叫我?"池挽祎的声音有点发哑,指尖抚过那片脆硬的叶子。
"怕你觉得我烦。"白婧仪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那时候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在玻璃上的字迹旁投下片金辉。池挽祎合上日记本,突然伸手抱住白婧仪,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雪后阳光混着栀子花香的味道。
"不远了。"她轻声说,"现在很近了。"
晚上七点,她们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白婧仪的脚搭在池挽祎腿上,被她用毛毯裹着,像只揣在怀里的猫。屏幕上的女主角站在雪地里,对着远处的星星许愿,声音在空荡的山谷里荡开。
"我以前总觉得,"白婧仪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斑,"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明明靠得那么近,却永远不会相交。"
池挽祎的指尖在她脚踝上画着圈,那里还留着点雪冻的凉意:"现在呢?"
"现在觉得,"白婧仪转过头,睫毛在暖光里投下小扇子似的影,"我们是绕了很远的路,才找到彼此的星轨。"
电影放到女主角在图书馆发现男主角藏的情书时,白婧仪突然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本《流溪》。"你看这个。"她翻开某一页,夹着的便利贴上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2013年冬,借走池挽祎的书,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池挽祎的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发疼。2013年的冬天,她确实丢过一本《流溪》,后来在书店的失物招领处找到时,以为是谁捡到放回去的,从没注意过里面多了张便利贴。
"我找了好久才敢放回去,"白婧仪的声音带着点懊恼,"结果你根本没发现。"
池挽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沾着点面霜的香气:"那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吗?"
白婧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银河。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池挽祎的眼镜片:"那我要说好多好多遍。"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把便利贴上的小人染成银白色。池挽祎摘下眼镜,看着白婧仪慢慢凑近的脸,睫毛上的光像落了层碎雪。
这个吻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轻,像雪花落在唇上,带着点凉,又慢慢被体温焐热。白婧仪的手穿过她的发间,指尖带着点排骨汤的暖意,在她后颈轻轻摩挲。
电影里的台词还在继续,女主角说"有些星星,会为了彼此改变轨迹"。池挽祎闭上眼,感觉白婧仪的呼吸混着月光落在脸上,突然觉得那些绕了十年的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话,都在这个雪夜,有了最温柔的答案。
第二天早上,池挽祎被厨房的响动吵醒。她裹着毛毯走到门口,看见白婧仪系着她的围裙,正踮着脚够吊柜里的面粉,浅蓝色的居家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截白皙的小臂。
"醒啦?"白婧仪回头冲她笑,鼻尖沾了点白,像只偷吃东西的猫,"想给你做草莓松饼,你高中时总说学校食堂的太难吃。"
池挽祎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笨拙地打鸡蛋,蛋壳掉进碗里还浑然不觉。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身上,在面粉袋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幅温暖的版画。
"笨蛋,蛋壳。"池挽祎走过去,从碗里捞出片碎壳,指尖碰到她沾着蛋液的手背,"我来吧。"
"不要。"白婧仪把她往外推,眼睛瞪得圆圆的,"今天我来做,你乖乖等着。"
松饼煎得有点焦,边缘卷着深褐色的边,草莓酱抹得歪歪扭扭,像幅抽象画。白婧仪把盘子推过来时,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草莓:"有点丑......"
池挽祎叉起一块塞进嘴里,焦脆的边缘混着草莓的甜,在舌尖化开。她看着白婧仪紧张的眼神,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春游,白婧仪也是这样,把烤糊的鸡翅硬塞给她,说"我特意多放了蜂蜜"。
"好吃。"池挽祎笑着叉起一块喂到她嘴边,"比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白婧仪咬松饼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颊更红了。阳光落在她沾着草莓酱的嘴角,像颗小小的朱砂痣,让池挽祎想起直播间里她偶尔舔嘴唇的小动作,那时总觉得心尖发痒,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吃完早餐,白婧仪非要拉着池挽祎去阳台堆雪人。她们用胡萝卜做鼻子,用纽扣做眼睛,白婧仪还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雪人围上,说"这样它就不冷了"。
"你看它像不像你?"白婧仪退后两步,拍了拍手上的雪,"都戴着围巾,傻乎乎的。"
池挽祎笑着团了个雪球扔过去,砸在她肩上散开。白婧仪尖叫着躲开,抓起雪就往她脖子里塞,冰凉的触感让池挽祎忍不住缩起脖子,却被她趁机抱住,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笑声惊飞了落在栏杆上的麻雀。
回到屋里时,两人的头发都湿了,鼻尖冻得通红。池挽祎拿毛巾给白婧仪擦头发,吹风机的热风里,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雪松香,像高中时她总用的那款洗发水。
"池挽祎,"白婧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被吹风机的噪音盖得有点闷,"我们去拍套写真吧?"
"嗯?"
"穿高中校服拍。"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雪后的星星,"我想把十七岁没完成的合影,补回来。"
吹风机的嗡鸣声里,池挽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冬天,藏了太多失而复得的温柔。
拍写真的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摄影棚里搭着教室的布景,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100天",课桌上堆着模拟卷,连粉笔盒里的粉笔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你看这个。"白婧仪从包里掏出两套蓝白校服,领口已经洗得发软,"我妈一直没舍得扔,说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池挽祎穿上校服时,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镜子里的人穿着熟悉的蓝白条纹,扎着马尾,只是眼角多了点细纹,却在看到白婧仪推门进来的瞬间,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清晨。
白婧仪的校服袖口卷了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亚麻色的长发扎成马尾,碎发落在额前,像极了高三那年站在走廊里等她的模样。
"好像有点紧了。"她拉了拉校服的裙摆,脸颊有点红,"这几年胖了点。"
池挽祎笑着帮她理了理衣领,指尖碰到她颈侧的皮肤,像高中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摄影师举着相机说"靠近点",白婧仪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肩膀,像两棵依偎的树。
拍第一张合影时,白婧仪突然笑场了,说"感觉像在拍毕业照"。池挽祎看着她弯起的眼睛,想起高中毕业那天,她们在教学楼前的合影里,也是这样偷偷往对方的方向偏头,中间隔着的空位,像道没说出口的告白。
"来张看黑板的。"摄影师指挥着。池挽祎转过身,假装盯着黑板上的倒计时,却在余光里看见白婧仪偷偷看她,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辉。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突然转过头,撞进白婧仪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两人都愣了愣,然后笑作一团。
拍最后一张时,摄影师说"自然点,就像平时相处那样"。白婧仪突然伸手,替池挽祎拂掉肩上的绒毛,指尖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烫得池挽祎心跳漏了半拍。镜头里的两人没看对方,却都弯着嘴角,阳光落在交叠的指尖上,像撒了把碎金。
走出摄影棚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白婧仪把校服折得整整齐齐,放进帆布袋里,说"要好好收起来"。池挽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高中时的储物柜,她们的柜子挨在一起,她总在里面发现白婧仪偷偷放的零食和便签。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白婧仪突然开口,踢着脚下的石子,"我妈说要给你做糖醋排骨。"
池挽祎想起那个总笑着叫她"挽祎丫头"的阿姨,想起她围裙上的油烟味,突然觉得,有些温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白婧仪家的老房子还在三中附近,爬满爬山虎的院墙上,还留着她们小时候画的跳房子格子。推开院门时,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蹭着池挽祎的裤腿,像认识她似的。
"阿姨。"池挽祎笑着打招呼,看见白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多了些,却还是那么精神。
"挽祎来啦!"白妈妈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掌心的温度暖得像小时候,"快坐快坐,排骨马上就好。"
客厅的墙上挂着白婧仪的奖状,从小学的三好学生到大学的奖学金,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高中毕业照,池挽祎的手指在照片上找到自己,旁边的空位里,仿佛还能看到白婧仪偷偷偏过来的肩膀。
"婧仪这孩子,"白妈妈端来水果,笑着叹气,"高中时天天念叨你,说'池挽祎又考了第一','池挽祎今天穿了新裙子',我还以为你是她偶像呢。"
白婧仪的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往她妈妈身后躲:"妈!你说这个干嘛。"
池挽祎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家长会,白妈妈坐在她旁边,偷偷问"挽祎啊,我们家婧仪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当时她红着脸摇头,心里却甜得像揣了颗糖。
糖醋排骨端上来时,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白婧仪往她碗里夹了块带脆骨的,说"你以前总抢这个"。池挽祎咬了口,酸甜的汁裹着肉香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饭吃到一半,白妈妈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满满的信封。"这些都是婧仪写了没寄出去的信,"她笑着递给池挽祎,"说要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
信封上的地址都是池挽祎大学的地址,邮票贴得整整齐齐,却没有盖邮戳。池挽祎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日期是她去南方读大学的第一个秋天,字迹里还带着点高中生的稚气:
"池挽祎,今天下雪了,你那里冷吗?我在书店看到《流溪》出新版本了,买了两本,想给你寄一本,又怕你觉得我烦......"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落在摊开的信纸上,把字迹染成银白色。池挽祎读着读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小小的墨花。
原来那些隔着千里的思念,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惦念,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奔赴。
回家的路上,雪又开始下了。白婧仪牵着她的手走在路灯下,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像条蜿蜒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