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凌云宗十二主峰钟声齐鸣。
声浪穿透云海,惊起千山飞鸟。护山大阵早已全开,七色光幕如倒扣的琉璃碗,将整个宗门笼罩其中。主峰"接天"顶上,九层玉坛在晨曦中流转着先天灵光,每一层都刻满了上古仙箓,坛底三十六盏青莲灯无风自燃,散发出清冽的幽香。
"灵脉稳定,天时已至。"凌云宗宗主玄霄子手持玉简,白眉下的双目精光闪烁,"开天门,迎仙路!"
十二位紫袍长老同时掐诀,护山大阵顶端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刹那间,万丈金光自九天垂落,将整座接天峰染成璀璨的金色。云海翻腾,隐约有仙鹤虚影在光柱中盘旋起舞。
山道上,数千名弟子屏息凝神。年轻些的忍不住踮起脚尖,哪怕多看一眼这千年难遇的盛景;年长的则肃然而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可是真正的飞升成仙,而非典籍中虚无缥缈的传说。
"来了。"不知谁低呼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山道尽头。
一抹白影踏着晨光缓步而来。那人看似走得很慢,却三步越过九千级石阶,转瞬已至玉坛之下。待他站定,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白衣玉冠,眉目如画,周身没有半点灵气波动,却给人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错觉。
"严师叔..."新入门的弟子们瞪大眼睛。他们早听说这位师叔已至渡劫巅峰,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模样。
玄霄子向前三步,郑重行礼:"严师弟,吉时已到。"
严浩翔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一瞬,几位修为精深的长老都察觉到异样——这位即将飞升的师弟眼中,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
但下一刻,严浩翔已恢复平静。他抬脚踏上玉坛第一层,靴底接触玉面的刹那,坛上古老的仙箓逐一亮起,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当他登上第三层时,天空中的金光忽然凝聚成实质般的阶梯,一级级延伸至玉坛顶端。
"九转成仙,一步一劫。"玄霄子朗声道,"请严师弟受天道考验!"
严浩翔步伐不停,白衣在灵风中猎猎作响。当他踏上第五层时,异变陡生——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自虚空劈落,精准击中他的天灵盖。台下惊呼未起,却见那些雷霆在他周身游走一圈,竟化作五条灵龙缠绕在其臂膀之上。
"五行雷劫化灵!"一位红脸长老失声叫道,"古籍记载,唯有功德圆满者才能... "
话音未落,严浩翔已登至第七层。这一次,虚空中浮现出无数模糊人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伸出手,似乎要拉住他的衣角。因果之劫——修行千年,尘缘未了者,往往在此层功亏一篑。
严浩翔脚步微顿。他望向其中某道模糊身影,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就在众人屏住呼吸时,他突然并指为剑,凌空一划。所有人影应声而碎,化作点点金光没入他的眉心。
最后一层。
严浩翔站在玉坛之巅,仰头望向那道贯通天地的光柱。此刻他的白衣已染上七彩霞光,发丝间有细小的法则符文流转生灭。无需言语,所有人都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玄霄子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卷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玉简:"凌云宗第七代弟子严浩翔,修行千二百载,历经九劫而不堕,今日当..."
"铮——"
一声清越剑鸣打断祭文。严浩翔的本命剑"霜天"自行出鞘,绕着他飞速旋转,剑身震颤不止,似哀鸣又似欢欣。这柄伴随他征战一生的灵剑,此刻正面临与主人的永别。
严浩翔轻抚剑身,低语几句。霜天剑突然静止,随即爆发出一道刺目寒光。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这柄绝世神兵竟自行寸寸碎裂,化为无数光点融入主人体内。
"人剑合一!"玄霄子激动得胡须颤抖,"古籍记载的至高剑道境界!"
天地忽然寂静,严浩翔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与周围的光融为一体。金色的天道锁链自虚空中伸出,缠绕上他的四肢躯干——这是最后的考验,洗去凡尘因果,重塑仙灵之体。
锁链越缠越紧,严浩翔却面色如常。当第一道锁链崩断时,他周身开始散发出纯净的仙灵之气;当最后一道锁链碎裂时,他的容貌未变,气质却已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超脱物外的淡漠,属于真正仙人的气息。
霞光骤然大盛,将整个接天峰照得如同白昼。在刺目的光芒中,严浩翔的身影缓缓上升。隐约可见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凌云宗的山门,嘴唇微动,却无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当光芒散去时,玉坛顶端已空空如也。唯有漫天灵花纷纷扬扬落下,和虚空中残留的淡淡莲香,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象。
"恭送仙人!”玄霄子率先跪拜,声音哽咽。
凌云宗一处雅致的小院儿内,竹篱半掩,青石板上凝着露。老桂斜探墙头,陶缸里红鲤拨水,惊飞了缸沿白蝶。廊下莲蓬垂着,井台青苔嵌着去年的桂花瓣。窗棂的木质纹理在指尖下起伏,像一道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一名素衣女子倚在雕花窗边,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最深的木纹。窗外,漫天霞光将云海染成金红,九霄之上传来若有若无的仙乐。她仰着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步步登天,衣袂翻飞如鹤翼,渐渐融入那片绚烂的光晕里。
“姑娘?”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一个着鹅黄衫子的丫鬟捧着黑漆托盘站在廊下,眼睛却不敢直视窗边的人。
"少祖即将飞升,这是他...留给您的。"
托盘上三样物件在斜照里泛着冷光:一个青玉小瓶,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一枚莹润如玉的丹药,隐约有灵气流转;还有一枚银戒,戒面刻着精细的云纹,内圈却似有磨损。
女子的手指终于从窗棂上移开。她转身时,夕阳恰好掠过她的侧脸,照亮了眼中将熄未熄的光。
素眠他呢?
素眠为什么不自己来?
丫鬟的指尖在托盘底下不安地蜷了蜷:"我家少祖即将飞升,怎会有时间来看您呢……"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因为她看见窗边人嘴角浮起的那抹笑——不是欢愉,而是某种东西碎裂前的最后姿态。
素眠飞升。
女子重复这个词,舌尖尝到铁锈味,才发觉自己咬破了内颊。
素眠是了,他所做一切,不都是为了飞升么。
她伸手取过青玉瓶。瓶身冰凉,凝着的水珠沾湿了指腹,像谁的泪。
拔开塞子的瞬间,一缕幽香飘出,莫名让人想起深谷里终年不见阳光的泉水。没有犹豫,她仰头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时既不像想象中那么苦,也不似传说中那般令人忘忧,只是凉,凉得五脏六腑都结了霜。
丫鬟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忘川水——这可是连孟婆汤都能盖过的神物,饮下者前尘尽忘。她原以为至少要劝上几句...
瓷瓶从女子指间滑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与此同时,有什么更珍贵的东西在她身体里分崩离析。那些记忆——初遇时他剑尖挑落她发间桃花的瞬间,寒夜里他裹着大氅来偏殿找她的温暖,合籍大典上他指尖颤抖着为她系上同心结的模样——全都化作七彩泡沫,在意识的海洋里一个个破裂、消散。
最后的清醒时刻,她望向窗外几乎要消失的白点。仙光太盛,刺得她落下泪来。
严浩翔,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也许有吧。但比起长生大道,区区凡女又算得了什么。
黑暗温柔地吞没了她。
...
睫毛轻颤,苏醒时的第一感觉是脸颊下的湿润。素眠支起身子,困惑地抹去眼角的水痕。她坐在窗边矮榻上,窗外暮色四合,远处天际还残留着些许霞光,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素眠这是...
目光落在榻前托盘上,一枚丹药和一枚银戒静静躺在那里。她伸手触碰,戒面冰凉的触感让心头莫名一颤。
好熟悉,这两样东西,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的。
素眠谁呢?
她蹙眉思索,却像在抓水中倒影,越想记住,那些浮光掠影般的记忆碎片就消散得越快。最终,她只能茫然地望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欢庆鼓乐,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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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