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家溱溱

对福家而言，可谓好事成双，喜讯连连。尔康与紫薇的婚事刚被定在春分佳期，尔泰的婚事竟也似乎有了些许眉目。然而，这对尔泰本人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值得欣喜的消息。

这日傍晚，尔泰与永琪刚从兵部衙门下值分手，尔泰就被小路子拦住了去路，说是皇上急宣他前往养心殿觐见。尔泰怀着满腹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应召来到养心殿外。

通传后，他步入殿内，只见乾隆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神情专注。而小燕子则一如既往地趴在御案的边上，正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弘历，紫薇的婚礼啊，我觉得不用请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就请我们最熟悉、最要好的宾客就可以了。嗯…纪师傅、傅六叔、常太医、郎教士……还有，还有谁啊？」她自顾自地数着，完全没注意到乾隆并未应答，仍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奏章。

小燕子见他没反应，有些不满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左臂：「喂！问你意见呐！你倒是听没听见啊？」乾隆的目光这才从奏折上移开，落到小燕子气鼓鼓的脸上，眼中并无愠怒，只有一丝被打断的茫然：「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小燕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喂！紫薇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的婚礼你怎能一点都不关心？我刚刚是说宾客名单……」就在这时，小燕子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了已在殿中静候了一小会儿的尔泰，立刻转换了话题，热情地招呼道：「唉呀！尔泰，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尔泰连忙躬身行礼：「叩见皇上、昀妃娘娘。」乾隆刚说了声「免礼」，一旁的小燕子就迫不及待地几步走到尔泰身边，脸上带着兴奋又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却又难掩雀跃：「尔泰！皇上有大好事要跟你说呢！」尔泰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明显，他抬头看向御案后的乾隆，只见皇上眼含笑意，嘴角微扬，显然心情极佳。

「尔泰，」乾隆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喜讯」意味，「你的指婚人选，朕心里已有计较了。」尔泰心头猛地一沉，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聆听。乾隆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记不记得，大约六年前，四川总督鄂弼曾带着他家眷入京述职？其中就有他的嫡女，舒格格。」他并不需要尔泰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前几天，鄂弼再度抵京述职，老佛爷向朕提起了一件往事。」

「老佛爷说，记得六年前那次家宴，你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聚在慈宁宫偏殿玩耍。永琪当时正与鄂弼的公子对弈，而那位舒格格则与晴儿在一旁手谈。老佛爷当时留意到，那位舒格格频频抬头，朝永琪那边看了好几眼。当时老佛爷和愉妃还私下琢磨过，觉得这鄂家格格模样性情都不错，或许可以指给永琪。」

乾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笑意更深：「可有趣的是，前几日的家宴上，鄂弼居然特意向朕问起你，问你如今在哪里任职。朕自是诧异，他为何独独问起你。鄂弼这才向朕道出当年的真相——」乾隆故意顿了顿，像是要卖个关子，眼中满是促狭：「原来啊，他家那位舒格格当年看的根本不是永琪，而是当时站在永琪身旁观棋的你！这次进宫，那位舒格格更是一直暗暗寻觅你的身影，她阿玛瞧在眼里，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问朕。」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里满是「这真是天作之合」的赞许：「这位舒格格，朕见了，今年十九，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模样是极好的，又是鄂弼总督的嫡女，真正的名门闺秀。朕觉得，与你正是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了！」

尔泰早已听得脸色煞白，心跳如擂鼓。当乾隆最后那句「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的话音刚落，他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

这一个「不」字出口，不仅让乾隆和小燕子愣住了，连尔泰自己都被这未经思考的反应吓了一跳。果然，乾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尔泰，你这是要抗旨吗？」

尔泰心中一惊，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臣不敢！臣万死不敢抗旨！只是……只是眼下紫薇格格与家兄的婚事将近，诸事繁杂，臣以为……当以他们的大事为重，臣的私事……微不足道，实在不急于一时。」

乾隆冷哼一声，语气愈发冷厉：「哼！朝廷大事、皇家婚事，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该先办，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朕！说，你如此急切拒绝，究竟有何理由？若你的理由站得住脚，朕自然会斟酌；若是无理取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尔泰面无人色地跪着，脑海中一片空白。理由？他哪里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听到指婚的那一刻，他内心涌起的强烈抗拒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嘶吼着拒绝。可这份抗拒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编造出一个能说服九五之尊的合理解释？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攫住了他，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磕头，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微微发颤：「臣……臣惶恐！臣并无确切理由，只是……只是臣实在无意于此！求皇上开恩，求皇上收回成命！」

小燕子见尔泰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连忙出来打圆场。她快步走上台阶，回到乾隆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软声道：「皇上～婚姻大事，总要讲个你情我愿才好嘛。您就别逼尔泰了。」

乾隆还是板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从来还没有人敢对朕的指婚说一个『不』字！他倒是头一个！」跪在下头的尔泰闻言，吓得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然而小燕子却已敏锐地捕捉到乾隆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笑意，瞬间明白他这是在故意摆架子吓唬尔泰呢！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刻使出了自己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绝招。她猛地站直身子，双手叉腰，挺起圆滚滚的肚子，扬起下巴，声音响亮地对着乾隆喊道：「不！谁说没有人敢？我就敢！我不止要说一个『不』字，我还要说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不』字！」

说着，她还特意转向乾隆，摆了个极其夸张的鬼脸，突出舌头，学着鱼儿在水里吐泡泡的样子，发出「咘噜、咘噜、咘噜」的古怪声音，一边发声还一边摇头晃脑。乾隆看着眼前的小燕子——眼睛瞪得圆滚滚，脸蛋气鼓鼓圆滚滚，肚子更是圆滚滚，还发出这样稚气的声音，那副模样实在是滑稽又惹人怜爱。他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威严的架子瞬间崩塌。

小燕子见计策奏效，更是得寸进尺，特意凑到他面前，把眼睛瞪得更大更圆，几乎要贴到乾隆脸上，继续不停地「咘噜咘噜」。乾隆被她逗得笑不可抑，几乎直不起腰，单手支在御案上，连连摆着另一只手：「停、停下！快停下……哈哈哈……不然……不然朕自有方法让你闭嘴……」他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和宠溺的威胁。

小燕子自是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方法」，脸微微一红，这才心满意足地乖乖停了下来，还不忘冲乾隆得意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才一脸「看我厉害吧」的表情，看向下首已经看呆了、一时忘了害怕的尔泰。

乾隆终于收起了笑意，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惊魂未定的尔泰，语气缓和了许多：「好了，尔泰，刚才是朕吓唬你的，起来吧。」尔泰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谢皇上。」他站起身，背后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乾隆看着他，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的婚事，朕不会强迫于你。男婚女嫁，终究要两厢情愿才好。只是…鄂弼既然独独向朕问起了你，于情于理，你在礼数上也该去拜见一下他，以示尊重。」乾隆顿了顿，似乎还想努力推销一下，「况且，他家那位舒格格，朕瞧着确实温婉贤淑、容貌出众，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或许…你见了面，聊一聊，会改变想法也未可知。」

尔泰心中巨石落地，连忙拱手，态度恭顺却立场坚定：「臣，谢皇上体恤理解！皇上教诲的是，臣必定谨遵圣意，会择日前往拜会鄂总督，以全礼数。」至于见了面是否会改变想法，他则巧妙地避而不谈。

乾隆看着尔泰这副进退有度、恭谨却也疏离的模样，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带着几分感慨叹道：「尔泰啊，朕还记得你小时候，是多么淘气活泼、机灵可爱，朕正是看中你这点，才特意选了你给永琪做伴读，指望着你能感染他，让他别那么老成持重。怎么如今…反倒是你变得这般一板一眼、少年老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尔泰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再次躬身行礼，态度无可挑剔：「臣告退。」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一步步退出养心殿，直到转身离开，才强忍住心中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吐槽：「皇上，不是臣变得太过正经，实在是…您和昀妃娘娘在一起待久了，被感染得越来越…『不正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