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夕画舫那夜后,枕月与云岫见面便少了先前的遮掩。有时云岫寻着新拓的星图残片,会直接送到沈府门房,附张字条邀她次日去城东的书斋细看;有时枕月得了稀罕的观星古籍,也会托丫鬟给云岫递信,约在慈云寺的竹林溪畔共翻。
老夫人看在眼里,嘴上没再追问,却悄悄让管家把枕月院中的那架旧天文仪修好了。那日枕月发现仪盘上的铜锈被细细擦去,齿轮转起来也顺滑了许多,丫鬟红着脸说是“老夫人让修的,说小姐闲时看看星星,总比闷在屋里好”,枕月摸着微凉的仪盘,心里暖得像揣了团春阳。
入了秋,江南的雨多了起来。一日枕月正对着云岫送来的星图拓片辨认字迹,忽听窗外雨打芭蕉响,门房匆匆来报,说云岫公子在府外廊下避雨,说是刚从城外寻到块刻着星象的旧石碑,想立刻送来给她看。
枕月忙让请进来,刚走到垂花门,就见云岫立在廊下,青衫下摆沾了些泥点,手里却紧紧护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卷,见她来,眉眼先松了松:“没扰到沈府吧?这雨来得急,我想着这拓片你许是急着看……”
“公子快进来。”枕月引他往花厅走,让丫鬟取来干净帕子,“先擦擦吧,仔细着凉。”
云岫接过帕子,却先将油布卷放在桌上小心解开——里面是张半人高的拓片,碑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古图,旁边还有几行注解,是早已失传的星象占辞。
“这是在城外废弃的元帝庙后墙找到的。”云岫指着拓片上的字,眼里亮得很,“你看这句‘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比咱们之前在残碑上见的更完整!”
雨还在下,敲得窗棂噼啪响。花厅里燃着炭盆,暖融融的。两人凑在拓片前,枕月念着占辞,云岫在旁补充着星轨流转的规律,偶尔指尖相碰,又都悄悄缩回,脸上却各自泛起热意。
丫鬟端来姜茶,笑着说:“老夫人让送的,说云公子淋了雨,喝碗暖暖身子。”老夫人竟连这个都留意到了,枕月端着茶碗,耳根更红了。
云岫喝完姜茶,雨势渐小。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递给她:“前几日去京中旧友处,寻到这个,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打开布包,是块莹白的玉料,被细细磨成了月牙形状,边缘还刻着细密的星点。“这是暖玉,天冷时揣在怀里能温手,”云岫声音轻了些,“我瞧着像你名字里的‘月’,就……”
“我很喜欢。”枕月打断他,把玉月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能触到玉料的温润,“多谢你,云岫。”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没加“公子”二字。云岫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里的光比炭盆的火还暖:“那我……改日再送新拓的星图来。”
他走后,枕月把玉月放在妆奁最里层,又取出来摩挲半晌。窗外雨停了,天边竟透出点晚霞,映得芭蕉叶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
几日后,云岫果然又来,却不是送星图,是递了封帖子——云家在江南的旧宅修好了,他请了沈府的人去暖宅,帖子上写着“特请沈老夫人携沈小姐过府一叙”,字迹清隽,末尾还特意画了个小小的星子。
老夫人拿着帖子笑:“这孩子,倒比寻常公子多些心。”转头看枕月,“去吧,正好看看云家的宅子,听说后院有座小观星台,是他父亲当年亲手建的。”
暖宅那日,云家旧宅里飘着桂花香。后院的观星台果然精巧,台上摆着架比观星台那架更完好的望远镜。云岫引枕月上台,调好转轮:“你看西南方向,今日有‘长庚伴月’,比昴星朝月更柔和些。”
枕月凑上去看,月光下,那颗叫“长庚”的星安安静静靠在月轮旁,像怕惊扰了什么。云岫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轻落在耳旁:“枕月,我已托人去沈府提亲了。”
枕月猛地回头,撞进他眼里——那里面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她熟悉的、映着星月的温柔。她没说话,只是重新看向望远镜,长庚星的光落在眼里,暖得发烫。
远处传来老夫人和云家旧仆的笑谈声,桂花香顺着风飘过来。枕月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雨落,却足够让他听见。
云岫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两人都没再躲。观星台的风很软,带着秋桂的甜,远处的星月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给这场始于暮春的相逢,盖了个温柔的印。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们有的是时间,一起看遍江南的星月,从春到秋,从朝到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