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

云岫的指尖温温的，裹着秋桂香的风拂过手背，枕月睫毛颤了颤，没抽回手。望远镜里的长庚星还挨着月轮，像两枚嵌在墨色里的玉，她偏过头时，正撞见云岫眼里的光——比星子亮，比炭火暖，连带着他耳尖那点红，都显得格外真切。

“老夫人……知道吗？”她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檐角的夜鸟，话出口才觉问得多余，老夫人早把天文仪修好了，云岫淋了雨还特意让送姜茶，哪里会不知道。

云岫倒答得认真：“前几日托管家递了话，老夫人只说‘看你们年轻人的心意’，还问我观星台的望远镜够不够清楚，说你夜里看星总爱眯眼。”他顿了顿，握她的手紧了紧，“我娘去得早，家里没长辈细问，只托了京中故交做媒，礼数上若有不周，你……”

“没有不周。”枕月抢着说，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薄茧——许是常年拓碑、调仪器磨出来的，倒比暖玉更实在。她低头看交握的手，腕间银镯滑了滑，“我房里的妆奁，腾了半层出来。”

云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喉间低低笑出声，笑声顺着风漫开，惊得台边桂树落了些花瓣，飘在两人肩头。“我让人打了个新匣子，”他说，“就放你那些星图拓片，紫檀木的，不招虫，还刻了北斗纹——跟那日元帝庙拓来的图一样。”

正说着，老夫人的笑声从月亮门那边飘过来，伴着丫鬟的回话：“老夫人说，天凉了，让小姐和云公子别在台上站太久，前厅备了桂花糕呢。”

两人这才松开手，指尖却还留着对方的温度。枕月转身时，见云岫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桂花，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忽然想起七夕画舫那夜，他也是这样，替她拢了被风掀起的裙角，那时两人还隔着半尺远，如今却能挨着看同一颗星。

下了观星台，桂花香更浓了。老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见他们过来，眼尾的笑纹深了深，指着桌上的匣子：“云小子让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我先替你收着了。”

那是个半尺见方的木匣，紫檀色，盖面果然刻着北斗七星，星纹里还嵌了细银，在灯笼下闪着微光。枕月打开，里面铺着软绒，放着支玉簪——月牙形状，簪头缀着颗小珍珠，倒像她那枚暖玉的姊妹。

“前几日琢磨着刻玉簪，总怕刻坏了料，”云岫站在一旁，声音带点不好意思，“刻了三回才成，你若不喜欢……”

“喜欢的。”枕月拿起玉簪，玉质温凉，和他送的暖玉一样舒服。她没立刻放下，就那样捏在手里，老夫人看了，笑着让丫鬟取来镜子：“让丫鬟替你插上瞧瞧。”

丫鬟替她绾了半鬓发，把玉簪插上。镜里的月牙簪贴着鬓角，珍珠在灯下转着柔光，枕月抬手碰了碰，见云岫站在镜外，眼里的笑都漫到眉梢了。

夜里回府时，车帘被风掀起，能看见天边的月还挂着，长庚星仍在旁。枕月摸了摸鬓角的玉簪，又从袖中取出暖玉——玉料被体温焐得温温的，星点纹路硌着掌心，像握着一小捧星星。

“小姐，云公子方才让人送了东西到院里，”丫鬟掀帘时说，“是架小铜炉，说天冷了，你夜里看星图，可在案头温着。”

枕月回到房中，先将暖玉放回妆奁，又把那枚月牙簪插在镜旁。案上的小铜炉燃着淡淡的香，她铺开那日云岫送的北斗拓片，就着炉温细看，忽然见拓片边角压着张字条，是云岫的字迹：“三日后卯时，东津渡有早潮，据说潮起时能看见启明星与月同悬——若你愿去，我在渡头等你。”

窗外的月光落在字条上，枕月指尖轻轻划过“等你”二字，桌上的铜炉暖烘烘的，连带着心里那点甜，都像化不开的蜜。她取过笔，在字条背面画了个小小的月牙，比他帖子上的星子，多了点弯儿。

三日后卯时，天还蒙蒙亮。枕月换了身素色衣裙，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云岫立在拴马石旁，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她来，眼睛亮了亮：“我让家里厨娘做了热糕，渡头风凉，垫垫肚子。”

东津渡的早潮刚起，浪声哗哗的。两人沿着石阶坐下，食盒里的热糕还冒着气，云岫递她双竹筷，自己却先指着天边：“你看——”

东方的天幕泛着淡青，启明星亮得耀眼，而西边的月牙还没沉下去，细弯弯的，像枚碎玉。潮水上涌时，星子和月牙的影落在浪尖，碎成一片银辉。

“比观星台看得清楚。”枕月咬了口热糕，甜糯的桂花味在舌尖散开。

云岫嗯了一声，转头看她，晨光落在她鬓角的月牙簪上，珍珠闪了闪。“枕月，”他忽然说，“开春时，我想带你去趟京中。我父亲当年的旧友，藏着幅汉代的星图，据说上面标着二十八宿的古位——”

“好啊。”枕月没等他说完就应了，潮声漫上来，打湿了石阶，也漫过两人挨着的肩头。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不止有京中的星图，或许还有塞北的星河，岭南的月色。只要身边这人握着她的手，那些藏在星轨里的故事，那些映在潮声里的晨光，他们都能一起看——从这个早潮初起的清晨开始，岁岁年年，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