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的很紧

开春后，江南的风先软了下来。枕月正对着镜梳妆，丫鬟捧来件新做的碧色襦裙，笑着说：“这是云公子让人送的料子，说京中风大，浅碧色衬得人亮堂，也耐脏。”

枕月指尖抚过裙料上暗绣的缠枝纹，忽然想起去岁东津渡的早潮——那时云岫说要带她去京中看星图，如今行囊已收拾了多半，妆奁里除了常看的星谱拓片，还多了那枚暖玉和月牙簪，被软绸仔细裹着，放在最稳妥的角落。

出发前一日，老夫人把枕月叫到跟前，打开个红木匣子，里面是对羊脂玉镯，雕着细密的云纹。“这是我当年嫁进沈府时带的，”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戴上，玉镯凉丝丝的，却暖了心，“到了京中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云小子是靠谱的，但你自己也要舒展些，喜欢看星就看，不必拘着。”

枕月眼眶热了热，刚要说话，就听外间传来丫鬟的笑：“云公子来了，说带了京中客栈的图册，让小姐瞧瞧合不合心意。”

进了屋，见云岫手里拿着本折册，青衫上沾了点新抽的柳丝绿。“京中那处客栈离星图藏家的宅子近，后院有小露台，夜里能看见星星，”他把图册递过来，指尖擦过她腕间的玉镯，顿了顿才笑，“老夫人给的？真好看。”

老夫人在旁打趣：“再过些时日，该换你给她添首饰了。”云岫耳尖红了红，低头翻图册：“早托人打了套星纹银饰，等回江南时，正好配暮春的新茶。”

第二日启程，马车行得稳当。云岫怕枕月闷，备了些话本，又在车中架了个小几，放着砚台纸笔——他知道她看星时爱随手画星轨。行到半途，过一条河，岸边有株老梅，虽过了花期，枝桠却苍劲好看。云岫让车夫停了车，扶枕月下车透气。

“你看那枝桠，像不像北斗的斗柄？”云岫指着梅枝笑，风拂过，他替枕月拢了拢鬓发，“再过两个月，京中牡丹该开了，咱们看完星图，去逛花市？”

枕月点头，见他指尖沾了点尘土，想也没想，伸手替他拂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笑了——如今再不必像初时那样悄悄缩回，只觉得这风里，都带着点甜。

到京中时，正是暮春。客栈果然如云岫所说，后院露台宽敞，抬头就能看见星星。歇了一日，次日便去拜访藏星图的那位老先生。老先生是云岫父亲的旧交，见了他们，笑着把卷在木轴里的星图铺开在案上：“早就听说云小子有个同好，今日见沈小姐，才知是真懂星象的。”

那星图是绢本，虽有些年头，颜色却依旧清亮。上面用朱砂标着二十八宿的位置，旁边注着古早的星名，比枕月见过的任何拓片都完整。她凑近些看，云岫站在一旁，轻声说：“你看这‘角宿’的标注，和元帝庙拓片里的占辞能对上。”

两人一坐一站，对着星图讨论半晌，老先生在旁煮茶，偶尔插句嘴，说些当年和云岫父亲观星的旧事。日头偏西时，老先生留他们用饭，席间笑着问：“你们俩这股子对星象的痴劲，倒真像一对。”

枕月脸颊微红，刚要低头，却见云岫举杯敬老先生：“晚辈也觉得是。”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温柔柔的，像露台外的春风。

夜里回客栈，枕月在露台看星。云岫搬了张竹椅坐在她旁边，递她件披风：“京中夜里比江南凉。”

“你说，这天上的星星，是不是也在看着地上的人？”枕月忽然问，指尖划过披风上绣的星点。

云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星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或许是，”他轻声说，“就像七夕那晚，咱们在画舫看星，它们说不定也在看咱们——看两个痴人，捧着星图，连话都忘了说。”

枕月笑起来，想起那晚他递来的半块桂花糕，想起他替她拢裙角时指尖的温度。她往他身边凑了凑，披风的边角盖住两人的手。

“云岫，”她忽然叫他，声音被风吹得轻软，“等回江南，咱们把那架旧天文仪搬到观星台去好不好？夜里一起看星，你讲星轨，我拓星图。”

云岫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鬓角的月牙簪上，亮得温柔。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披风下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

“好，”他说，“还要在观星台种几株桂树，等桂花开了，就着花香温酒，给你讲我爹当年观星时遇到的趣事。”

露台外的风带着花香飘进来，天上的星子亮得安稳。枕月靠在他肩头，听着他说话，觉得这京中的春夜，和江南的秋夕一样暖。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星图会一页页看，星子会一颗颗数，而身边这人的手，她会一直握着——从春夜的京中，到秋夕的江南，从眼下的星光，到往后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