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

在京中待了月余，星图看得差不多了，老先生又赠了几本手写的星象札记，纸页泛黄，却满是细润的批注。枕月用素绸包了，小心翼翼收进行囊，倒比来时还沉了些——除了札记，还有云岫托银匠打的星纹银梳，梳背是北斗七星的形状，他说"往后梳发时，抬头就能想起星子"。

离京那日，老先生送他们到巷口，手里拎着个布包："这是京西采的新茶，比江南的早茶多些劲，回去试试用炭火温着喝。"枕月接过包，茶末的香从布缝里钻出来，混着巷口槐花香，竟有些舍不得走。

云岫看出她的心思，轻声笑："等秋凉了，咱们再来。老先生说中秋时京中能看见银河，比江南的更亮。"

马车慢悠悠往南行，枕月靠在窗边翻札记，云岫坐在对面磨墨——他知她爱记星象心得，特意备了新的宣纸。行到当年歇脚的河边，那株老梅还立在岸边，枝桠间已抽了新绿。云岫让车夫停了车，扶她下车："去看看？说不定梅果快结了。"

走近了才见，老梅树下多了块青石板，像是谁特意铺的。枕月坐在石板上，风拂过新叶，沙沙响。云岫蹲在她身边，摘了片嫩叶递过来："你看这叶脉，倒像星图上的连线。"

枕月捏着嫩叶笑，忽然想起初遇时，他在画舫上递来的星谱拓片，那时两人隔着半张桌，说话都要斟酌词句。如今他就蹲在跟前，指尖蹭过她的袖口，自然得像呼吸。

"云岫，"她忽然说，"老夫人给的玉镯，我总戴着，夜里摸它，总觉得像握着江南的月光。"

云岫抬手，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玉镯，凉润的玉贴着他的指尖。"回江南后，我带你去沈府后山的观星台，"他说，"那里比客栈的露台高，能看见更南的星。我还备了木料，要给你做个放星图的架子，层板上刻二十八宿的纹，你拓星图时，就不用总弯腰了。"

他说这话时，风把槐花香吹得近了些，枕月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尘，都成了甜的。

回到江南时，正是黄梅天，雨丝细绵绵的，打在沈府的瓦上，沙沙响。老夫人早在门口等，见他们回来，拉着枕月的手笑："可算回来了！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羹，去去暑气。"又看云岫，"星图看得顺？没让枕月受委屈吧？"

云岫忙道："您放心，她看星图时，我都盯着茶，没让凉过。"老夫人被逗笑："我是问你，没惹她生气？"

枕月耳尖红了，拉着老夫人往屋里走："娘，他待我好着呢，还带了京中的新茶，说要给您煮。"

往后的日子，果然如京中说的那般。云岫真的把旧天文仪搬到了后山观星台，又亲手打了星图架，刻纹时怕扎手，特意用砂纸磨了又磨。枕月每日傍晚就往观星台去，有时拓星图，有时看他调试仪器，雨停时，两人就坐在台边的石凳上，看云从山尖飘过去。

一日，枕月正在拓"心宿"的星位，云岫忽然从背后递来个小匣子。打开一看，是支银簪，簪头是颗小小的星子，镶着点碎蓝晶，在光下闪着亮。

"银匠说这蓝晶像星子的光，"他站在她身后，替她把簪子插在鬓边，指尖擦过耳尖，"先前的月牙簪配暮春，这支配夏夜的星。"

枕月摸了摸簪头，凉丝丝的，心里却暖。她转头看他，观星台的风拂起他的衣袂，远处沈府的炊烟正袅袅升，混着山下的稻花香。

"云岫，"她轻声说，"今年七夕，咱们还去画舫看星好不好？带上老先生给的新茶，温着喝。"

云岫点头，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看向远处的星空——虽还是白日，却仿佛已看见星子亮起来，一颗一颗，映着地上的人，映着这江南的夏，也映着往后要一起走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