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沈府后院的桂树开了。细碎的金瓣堆在枝桠上,风一吹就簌簌落,石板路铺了层薄金,连空气里都浮着甜香。枕月正蹲在观星台的石案前拓星图,云岫端着盏新沏的桂花茶过来,茶烟混着桂香飘过来,她笔尖一顿,拓片上"氐宿"的星点便晕开个浅痕。
"急什么,"云岫把茶盏放在案边,替她扶了扶拓纸,"老先生的札记又不会跑,倒是这桂花,开得比去年早了三日,再不采来腌蜜,过两日风一吹就落尽了。"
枕月抬头看他,他青衫上沾了片桂瓣,不知是从后院带上来的,还是方才路过桂树时落的。她伸手替他拂去,指尖刚碰到衣料,就见他耳尖微微泛红——这光景,倒比初到京中时还显腼腆,惹得她忍不住笑:"那便歇会儿,去采桂花?"
两人下了观星台,老夫人正坐在后院的竹椅上,让丫鬟用竹匾接落在石桌上的桂瓣。见他们来,笑着扬手:"刚还说你们呢,快来帮着摘,我让厨房备了冰糖,今儿就腌上。"
云岫搬来梯子摘高处的花枝,枕月站在竹椅旁捡低处的瓣,老夫人在旁数:"去年腌的桂花蜜,枕月配着星茶喝,说比京中买的蜜还甜,今年得多腌两罐,开春时抹在米糕上,配新茶正好。"
摘了半竹匾,丫鬟端来清水淘洗。枕月蹲在盆边捡里面的碎叶,云岫蹲在她旁边帮忙,两人指尖时不时碰着,像在京中客栈露台那样,也不躲,只觉得盆里的桂瓣,连带着水纹都甜软。
腌完桂花蜜,日头已偏西。枕月回到观星台,见石案上的星图拓片旁,多了个小木盒。打开一看,是枚银制的星轨书签,签头弯成北斗的形状,尾端刻着细浅的"枕月"二字——是云岫的字迹,比他写星象批注时更柔些。
"刚刻的,"云岫从身后走来,手里还拿着把小刻刀,"看你总用竹片夹札记,怕划坏了纸页。这银签轻,夹在书里也稳当。"
枕月把书签夹进老先生的札记,正好是记"参宿"占辞的那页。札记纸页薄,银签的凉透过纸背传来,倒让她想起京中那夜,他递来的披风——都是不张扬的暖,却熨帖得很。
夜里风大,枕月怕观星台的天文仪受潮,拉着云岫上去盖防尘布。刚把布盖好,就见天边飘来片云,遮住了大半星光。她正可惜看不见"箕宿"的星轨,云岫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两块桂花糕,是傍晚厨房刚蒸的。
"老夫人让带的,"他递她一块,自己咬了口,"说夜里风凉,垫垫肚子。"
桂花糕软乎乎的,甜香混着桂蜜的腻,正合了秋夜的温。两人坐在观星台的石凳上,没看星,只听风过桂树的簌簌声,倒比看星时还安静。
"等过些时日,"枕月忽然说,"把老先生的札记抄一份吧,原册太旧了,怕翻得多了散页。"
云岫点头:"我也正想这事。抄完了,咱们把星图拓片和札记抄本都收在你那妆奁里,垫上软绸,比放在石案上稳妥。"他顿了顿,又说,"开春时,我再打个木匣子,刻上二十八宿的纹,专用来装这些——往后咱们攒的星图多了,总得有个妥当去处。"
枕月咬着桂花糕笑,没接话。风又吹过,桂瓣落在石案上的札记上,像谁悄悄撒了把碎金。她想起京中老先生说的"像一对",想起云岫握着她的手说"晚辈也觉得是",忽然觉得,这观星台的风,这后院的桂,这夹着银签的札记,都是往后日子的模样:不用急,不用忙,就着桂香抄札记,就着星光数星子,过一日,便多一分扎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