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拓新图

入了冬，江南的霜总比别处来得轻些。观星台的石案上蒙了层薄白，枕月一早上去时，见云岫正用细布擦天文仪的铜架，霜气凝在他鬓角，竟像落了点碎雪。

“怎么不多穿件？”她把带来的厚披风递过去，披风里裹着个暖手炉，是老夫人夜里煨着的炭。云岫接过来拢在肩上，笑说：“刚调试完仪器，不冷。你看，这几日天晴，‘壁宿’的星轨最清楚，正适合拓新图。”

石案上已铺好了素绢，砚台里的墨是温过的，不冻手。枕月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拂去绢上的霜，云岫在旁支起小灯——冬日天短，辰时的光还软乎乎的，灯影落在绢上，倒让星图的轮廓更分明了。

拓到半途，老夫人让丫鬟送来了姜茶，粗瓷碗里飘着片姜，辣香混着暖意。“先生托人捎了信来，”老夫人站在台边笑，手里捏着封牛皮纸信，“说京中藏了幅唐时的星图残卷，问你们开春要不要再去瞧瞧。”

枕月接过信，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听云岫在旁接话：“去。正好把抄好的札记给先生带过去，让他瞧瞧有没有漏抄的注脚。”他说这话时，正替她把滑落的披风再拢紧些，指尖擦过她腕间的玉镯，暖得很。

姜茶喝到一半，远处传来卖糖糕的吆喝声。小石头从山下跑上来，手里举着个糖做的星子，冻得鼻尖发红：“清璃姐姐，云大哥，你们看！这糖人师傅会做北斗星！”

那糖星子捏得粗拙，却亮闪闪的。枕月接过来，糖霜沾在指尖，甜得凉。“快揣进怀里暖着，别化了。”云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从袖袋里摸出块碎银，“去再买两个，给老夫人也带一个。”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笑：“这孩子，总记挂着你们。前日还说，等过了年，要跟你们学认星呢。”枕月低头看绢上的星图，忽然想起京中客栈的露台，那时云岫说要种桂树，如今观星台的桂树虽落了叶，可枝桠间已能想见来年的花。

入了夜，霜又重了些。枕月在灯下抄札记，云岫坐在对面刻木匣——就是他说要装星图的那个，木头上已刻好了“角宿”和“亢宿”的纹，刀痕浅而匀。“再过几日就刻完了，”他举着木匣对着灯看，“等除夕夜，就把拓好的星图都收进去。”

枕月放下笔，凑过去看。木匣是用江南的楠木做的，不重，却透着温厚。“刻得真好，”她指尖划过刻纹，“比我见过的任何妆奁都好看。”云岫耳尖红了红，把木匣放下：“本就是给你的，自然要刻得仔细些。”

窗外的风呜呜响，灯影在墙上晃。枕月忽然想起初遇时，画舫上的星图被风吹得翻页，那时她还怕他是个拘谨的人，如今却知道，他的拘谨都藏在细处——是替她拢披风时的轻，是刻木匣时的慢，是看她抄札记时，悄悄把暖手炉往她手边推半分。

“云岫，”她轻声叫他，“除夕夜，咱们在观星台守岁好不好？煮上先生给的新茶，看‘奎宿’的星子落进茶盏里。”

云岫抬头看她，灯影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星。“好，”他说，“再温上去年腌的桂花蜜，抹在糖糕上。老夫人说，守岁时吃甜，来年日子就甜。”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芯颤了颤。枕月把抄好的札记摞整齐，放在木匣旁——札记是暖的，木匣是温的，身边的人也是。她知道，开春去京中也好，留在江南也罢，只要这观星台的石案上总有拓不完的星图，木匣里总有收不尽的札记，身边有他递来的姜茶，手里有他刻的木匣，这日子，便如冬夜的灯，虽简单，却暖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