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秋雨打在雕花窗棂上,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叩门。我攥着婚书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滴血珠早已干涸,却仍能看见墨迹里洇开的暗红。
"小姐,老夫人请您去前厅。"
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时,我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倒影映出一盏孤灯,摇曳的火光把我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合卺酒摆在案几边,杯口还浮着片花瓣,不知是今晨落在水缸里的,还是谁故意放的。
前厅的红泥火炉烧得正旺,沈老夫人坐在主位上,银丝披帛扫过青瓷瓶。她抬头看我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青璃,你可知沈家为你推了多少门亲事?"
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疼意让我清醒几分:"是女儿不孝。"
"说什么傻话。"老夫人忽然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你父亲临终前交代,定要给你寻个好归宿。裴家......"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裴世子虽冷面,却是顶好的夫婿。"
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想起昨日在花园听见的话。丫鬟们私下议论,说裴砚迎亲时带了三十六抬聘礼,连宫里赏赐的金丝楠木匣都搬来了。
"妹妹呢?"话出口才觉唐突。
老夫人神色微变,袖中手指蜷了蜷:"白芷身子弱,夜里受不得凉。"她忽然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青璃,你要记住,进了裴家的门,就再不是沈家的女儿了。"
外头惊雷炸响,我猛地回神。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掐出血痕,殷红顺着指缝蜿蜒,在织锦裙摆上洇出暗色痕迹。
花轿颠簸时,我数着窗外经过的青石板。第三十七块时,轿夫脚步突然停住。街角传来乞丐的惊呼:"哎呦!这绣鞋可真金贵!"
喜娘掀帘递来新鞋,我低头看时怔住了。鞋尖缀着珍珠,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比太子妃成亲时的还要考究。
朱雀大街尽头,裴府朱漆大门洞开。玄色蟒袍的男人立于阶前,腰间玉佩随风轻晃。迎亲队伍高喊"沈家嫡女到"时,他握紧了袖中的东西。
"小姐请下轿。"
我踩着锦缎踏上青砖,忽觉手腕一凉。裴砚伸手虚扶,指尖擦过汗湿的内侧。他身上有淡淡的沉香混着酒气,让人莫名心跳加快。
"跨火盆。"
喜娘的催促声里,我绊了一下。红绸盖头掀起半角,瞥见男人靴尖踏过门槛的姿势,竟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合。
洞房烛火摇曳,喜秤挑落盖头时,裴砚瞳孔骤缩。他忽然倾身逼近,沉香气息将我笼罩。
"当年御花园,你说胎记像海棠花瓣。"
我后颈抵住拔步床柱,记忆翻涌而出。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够海棠枝,身后传来稚嫩男声:"我记住你了。"
"你怎么......"
话未说完,裴砚已退开两步。他转身取酒时,月光映得耳垂胎记猩红如血。我想起今晨丫鬟偷传的话:妹妹在佛堂晕倒时,怀里还抱着他的画像。
"这些年寻遍京城闺秀。"他忽然低笑,拇指摩挲我锁骨处隐痕,"原来你一直在沈家长房。"
巡夜家丁的梆子声惊飞檐角铜铃。我看着男人腰间玉佩晃动,与记忆里那个追着自己跑丢玉佩的锦衣少年渐渐重叠。
檀香袅袅中,他解下外袍覆在我肩头:"明日要去太傅府请安,你该歇了。"
黑暗里,我摸向枕下,触到硬物。半块断玉入手冰凉,上面刻着"裴"字。
第二日清晨,我被丫鬟唤醒时,裴砚已不在房中。梳妆台前,金钗不知何时换了新式,梳齿间还缠着昨夜的海棠花瓣。
"世子天未亮就去了书房。"丫鬟替我挽发,声音压得很低,"说是连夜拟了折子,要参户部侍郎贪墨之事。"
我盯着铜镜,想起昨夜他指尖划过锁骨时的温度。那处隐痕本是儿时烫伤,沈家上下无人知晓。如今想来,十五年前御花园里,我确实说过胎记像海棠花。
"小姐小心脚下。"
跨出门槛时,我险些绊倒。低头看时愣住——阶前落叶间,躺着半枚翡翠镯。弯腰拾起时,掌心传来熟悉的凉意。这是去年典当首饰为妹妹求药时,亲手给她戴上的。
裴府书房外,我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沈白芷怎会出现在太傅府?"裴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昨日是谁准她入府的?"
"回世子,是老夫人......"
我没听清后半句,转身欲走,却被廊柱阴影吞没。裴砚推门而出时,我正低头看着手中翡翠镯。
"你来做什么?"
他语气依旧冰冷,目光却落在我手中的镯子上。我上前一步,将镯子塞进他掌心:"这是去年我送给白芷的,今早在书房门前捡到。"
裴砚握紧镯子,指节泛白。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昨晚你说胎记的事,是真是假?"
我挣了挣,却挣不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让我想起昨夜他指尖划过锁骨时的触感。
"我......"
"世子!"管家急匆匆跑来打断话音,"太傅请您即刻赴宫。户部侍郎带着账本自缢在府中了!"
裴砚松开手时,我踉跄后退半步。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剑。
深夜,我被窗外异响惊醒。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斑驳树影。翻了个身,却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谁?"
我轻声问,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黑影闪进来时,我已摸到枕下的断玉。
"姐姐。"
沈白芷裹着斗篷,脸色比月光还苍白。她颤抖着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
"户部侍郎死前,托人送来的。他说......"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他说裴砚早就知道你是谁。十五年前,是他故意让你逃走的。"
我盯着她袖口的裂痕,想起今早捡到的翡翠镯。月光下,那抹翠色像极了御花园里盛开的海棠。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沈白芷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也恨他。"
她转身离去时,信纸飘落在地。我弯腰捡起,看见末尾盖着半枚印章——正是裴砚书房常用的那枚。
"这一生,我只要沈青璃。"
裴砚说这话时,指尖正划过我锁骨处的胎记。烛光摇曳,将两人影子缠绕成暧昧形状。
窗外,更鼓敲响三声。我望着他转身时腰间晃动的玉佩,想起信中那句"海棠花开时,真相自现"。
\[未完待续\] | \[本章完\]裴砚走后,我独自站在廊下看天色。晨雾未散,檐角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
"小姐。"
喜娘捧着妆奁从偏厅过来,见我站着,忙道:"老奴正要去给您请安。"她压低声音,"世子临走前交代,要您今日安心休养。"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妆奁。雕花木匣沉甸甸的,掀开盖子时,一缕龙涎香飘出来。最上面躺着支鎏金步摇,底下压着几样首饰。
"这是......"
"说是给您添妆的。"喜娘脸上带笑,"户部的事要紧,世子还是抽空去珠宝行挑的。"
我望着那支步摇出神。金丝缠成的海棠花瓣上,缀着颗浑圆明珠。这不就是昨日乞丐捡到的那只绣鞋上的珠子?
房中炭盆噼啪作响。我卸了厚重嫁衣,只穿着单薄中衣坐在铜镜前。镜中倒影忽明忽暗,像是被谁的手轻轻摇晃。
夜半惊醒时,房中已不见翡翠镯。枕边却多了张洒金笺,字迹遒劲有力:"海棠花开时,真相自现。"
我攥着纸条起身,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弯腰扶住桌角时,瞥见案底缝隙露出一角素绢。
抽出来一看,是幅画像。画中少女扎着双髻,怀里抱着一枝海棠。眉眼与我七分相似,却比我现在更显稚气。
画纸边角微微泛黄,墨色也有些褪了。这该是沈白芷藏起来的那幅吧?怎会出现在我房中?
外头又起风了。我将画像放回原处,转身时却被什么东西硌了手。定睛看去,竟是半枚虎符卡在桌缝里。
裴砚今早走时,袖中握着的不就是这个?
风卷着落叶扑进窗棂,我望着手中冰冷的金属,忽觉掌心发烫。十五年前御花园里,那个追着我跑丢玉佩的少年,手中是不是也握着这样的虎符?
外头传来丫鬟说话声,我慌忙将虎符藏进袖中。铜镜映出我的脸,苍白如纸。原来不只是沈家,连裴砚也在隐瞒什么。
海棠花开时,真相自现。
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喧哗。似是有人闯进了府中。
"怎么回事?"
我推开门,看见裴府管家领着几个衙役匆匆往书房去。为首之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信笺。
风刮得更急了。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中虎符渐渐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