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当天，清晨五点。
周还的闹钟还没响，人就已经醒了。
窗外天色微青，远处工地的塔吊还隐在薄雾里，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刚睡下不到三小时的叔叔——昨晚他加班到凌晨，回来时连鞋都没脱就瘫在了沙发上。
桌角，那张"中考倒计时：0天"的纸牌被她攥得发皱。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还探头一看——叔叔居然已经起来了，正笨拙地往锅里打鸡蛋。
“叔？”她揉了揉眼睛。
“醒了？”叔叔头也没回，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去洗漱，吃完我送你。”
周还愣在原地。叔叔从来不会送她上学，工地六点就要开工，他向来是天不亮就走的。
锅里的煎蛋滋滋作响，油星溅到叔叔粗糙的手背上，他也没躲，只是皱着眉盯着火候，仿佛在对付什么精密仪器。
周还鼻子一酸，赶紧转身去收拾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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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外，七点四十五分。
校门口挤满了送考的家长，周还站在树荫下，攥着准考证，手心微微出汗。
叔叔已经回去了，临走前塞给她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还带着小卖部冰柜的寒气。
“别紧张。”他憋了半天，只挤出这三个字，然后转身就走，背影僵硬得像块钢板。
周还低头拧开瓶盖，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下去，凉丝丝的。
晨光微熹，蝉鸣未起。
周还站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准考证边缘。六月的风裹挟着燥热，拂过她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浅浅的湿痕。
周围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家长们的叮嘱、考生的碎语、保安维持秩序的哨音，全都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她抬头看了眼表，还有二十分钟。
深呼吸，再吐气。
就在这时，余光里闪过一抹熟悉的蓝白校服。
谢停舟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正低头翻着一本笔记。晨光斜斜地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他没戴眼镜，微蹙的眉下，一双眼睛专注而沉静，指尖快速掠过纸页，像是在最后确认什么。
周还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谢停舟像是察觉到视线般，倏地抬头——
目光相撞。
他愣了一下，随即眉眼舒展，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周还指尖微微发麻。她下意识攥紧了准考证，纸张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周还！”班主任在不远处挥手，“快进场了！”
她如梦初醒，匆忙收回视线，转身往考场走。可刚迈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喂，周同学。”
谢停舟的声音，清朗里带着点懒散的笑意。
她回头。
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冲她晃了晃手里的笔，唇角微扬：“笔别掉了。”
周还一怔，低头看了眼自己攥得发白的指节——不知什么时候，指缝里夹着的笔已经摇摇欲坠。
她慌忙接住，耳根倏地烧了起来。
谢停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自己的考场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如修竹，蓝白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片干净的云。
周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天竹林里，他低头给小狗包扎时，阳光也是这样落在他发梢和指尖。
——“骨折了，不过固定好应该能长回来。”
——“笔别掉了。”
同样简短的话，同样平稳的语气。
她抿了抿唇，握紧笔，转身走进考场。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从指间滑落了。
——
窗外的梧桐树正被夏风掀起一片粼粼绿浪。
最后一科交卷铃响起时，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周还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色。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舒气声，有人小声欢呼，有人开始收拾文具，笔袋拉链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
她慢慢合上笔盖，指尖还残留着长时间握笔的微麻感。
走出考场时，雨已经小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校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考生，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在讨论暑假计划，笑声和说话声混在雨后的清新里，像一首青春的交响曲。
周还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从书包里掏出叔叔塞给她的折叠伞。伞很旧，蓝色的布料边缘已经有些脱线，但撑开后依然能遮住大半风雨。
她正要走进雨里，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谢停舟。
他没打伞，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正仰头看着天空，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积成一小片水洼。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雨幕，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周还下意识攥紧了伞柄。
谢停舟冲她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伞，挑眉做了个“厉害”的口型。
她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也笑了。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多了些少年气的随意。他站在那儿，像一棵淋了雨的青竹，挺拔又鲜活。
周还犹豫了一秒，然后朝他走去。
“要一起吗？”她举了举伞，声音比平时轻，却足够清晰。
谢停舟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把明显不够两个人撑的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不了，”他指了指自己湿透的校服，“我已经这样了，再淋一会儿也没关系。”
周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谢停舟！”几个男生从考场里冲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走！老地方！今天不醉不归！”
他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回头冲周还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挥了挥手：“考得不错？”
雨声淅沥，他的声音混在其中，却格外清晰。
周还点点头。
“那就好。”他笑了笑，被朋友们推着往前走，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周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蓝白色小点。
伞面上的雨滴汇聚成流，顺着边缘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周还望着雨幕中消失的身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刺痛，像是有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雨后的风掠过她汗湿的校服后背，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意。她打了个哆嗦，把这归结于考后的疲惫。
伞面上的水珠还在不断滚落。一滴，两滴。
她忽然想起，自己甚至没来得及问他考得怎么样。
但没关系。
——夏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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