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还的笔尖在化学笔记本上顿住，一滴墨汁晕染开来。
窗外蝉鸣聒噪，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将前排女生马尾辫上的碎发吹得轻轻摇晃。
"第三题选C！"斜后方传来压低的声音。周还回头，看见林小满正冲她挤眼睛，圆脸上沾着午睡压出的红印。
这个开学第一天就塞给她手工曲奇的女生，此刻正用橡皮在桌面上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这是她们自创的作弊暗号。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某些同学，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后三排的小动作。"
化学课的下课铃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周还合上笔记本，墨渍已经干涸成奇怪的形状，像颗歪歪扭扭的心。
"岁岁！"林小满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发梢带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陪我去小卖部嘛，听说新进了樱花味汽水！"
她手腕上五颜六色的橡皮筋随着动作晃动，其中一根蓝色皮筋上还挂着迷你化学分子模型——上周实验课的战利品。
"好。"周还轻应了一声。
走廊上挤满了赶去食堂的学生。周还被推搡着往前，忽然看见楼梯拐角处，谢停舟正和几个学生会成员讨论着什么。
他手里拿着文件夹，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线条在阳光下像镀了层釉。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周还脸上停留半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继续说话。
"看什么呢？"
林小满顺着她的视线张望，突然倒吸一口气，"天！是辩论社的沈学长！"她激动地掐紧周还的手臂。
不远处，戴着金丝眼镜的高个子男生正在公告栏贴海报，袖口的金属袖扣闪着冷光。
小卖部门口的队伍排到了操场边。周还眯着眼看向烈日下的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
其中那个穿红色篮球鞋的身影格外眼熟——正是开学典礼上晕倒的男生，此刻正生龙活虎地三步上篮。
"听说他叫陈野，"林小满咬着吸管小声八卦，"初中是省篮球队青训队的，因为心脏问题退下来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但我觉得是假的，你看他打球多猛啊..."
周还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笔袋夹层。阳光透过樱花汽水的玻璃瓶，在她手背上投下淡粉色的光斑。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塑胶跑道蒸腾出橡胶特有的气味。周还抱着运动服跟在林小满身后，听着她喋喋不休地抱怨。
"两节体育课连上，这合理吗？这科学吗？"林小满踢着石子，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我初中体育老师都没这么狠！"
"听说新来的体育老师是省队退役的，"周还调整着护腕的位置，"特别严格。"
"严格？我看是变态！"林小满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突然压低声音，"哎，你看群里消息没？据说上周有人看见他在器材室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周还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就传来一阵起哄声。班上的男生们推搡着跑过，带起一阵热风。
"周还！"体委张毅倒退着跑回来，古铜色的脸上挂着汗珠，"待会儿八百米，咱俩一组呗？"
"想得美！"林小满立刻挡在周还前面，"我们女生自己组队！"
张毅做了个鬼脸跑开了。周还笑着摇摇头，目光无意间扫过篮球场——
她的呼吸突然滞了一下。
篮球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跃起投篮。黑色无袖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顾栖迟落地时，发梢甩出的汗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
"哇！那是谁啊？"林小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好帅！转学生吗？"
周还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护腕。自从山上那天后，她就再没见过顾栖迟。现在的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晒黑了些，头发剪短了，眉宇间那股戾气似乎淡了许多，但眼神依然锋利如刀。
"不是转学生，"周还轻声说，"他叫顾栖迟。"
"你认识？"林小满眼睛一亮，"快介绍给我！"
周还还没来得及回答，哨声就尖锐地划破空气。体育老师叉腰站在操场中央，脖子上挂着秒表："集合！先跑三圈热身！"
女生们哀嚎一片。林小满拽着周还的袖子小声尖叫："他看过来了！顾栖迟在看这边！"
周还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顾栖迟的视线。他站在三分线外，手里转着篮球，目光穿过燥热的空气落在她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周还以为他会走过来——
但他只是挑了挑眉，转身投入下一轮进攻。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像心跳一样沉重。
"你俩绝对有故事，"林小满边跑边喘，"他看你的眼神...哇！"
周还加快步伐，让风声淹没好友的八卦。跑过篮球场时，她听见顾栖迟的队友在喊："迟哥，传球啊！发什么呆！"
汗水滑进眼睛，刺得生疼。周还抬手擦汗的瞬间，余光瞥见顾栖迟把球砸向篮板，力道大得惊人。
第二圈时，周还的胸口开始有些闷，随着呼吸一点点加深。她放慢脚步，试图调整呼吸。
"岁岁？"林小满担忧地凑过来，"你脸色好白..."
"没事，"周还勉强笑笑，"可能是早饭吃太少了。"
"我就说你不该只吃一个包子！"林小满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快含着，补充点糖分。"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暂时压下了喉间的血腥味。周还感激地捏了捏好友的手，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篮球场——
顾栖迟不见了。
"接下来分组测试八百米！"体育老师的吼声拉回她的注意力，"女生四分十秒及格，男生三分五十！"
林小满哀嚎着抱住周还："杀了我吧！"
测试结束后，周还借口去洗手间，独自躲进了器材室后面的树荫下。她靠着树干，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
"躲在这偷懒？"
熟悉的声音让她手指一颤，糖纸发出轻微的声响。顾栖迟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逆着光，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只是...休息一下。"周还把糖塞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舌尖蔓延。
周还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远处传来林小满的呼唤："还还！你在哪？老班找你！"
顾栖迟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我姥姥...在城里医院住着。"他没回头，声音闷闷的，"环境...还不错。"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还注意到他左耳新打了耳洞，戴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那就好。"她轻声说。
顾栖迟点点头，周还想说什么，却见他摆了摆手："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树丛后，只留下一地晃动的光斑。周还握紧矿泉水瓶，塑料表面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
"岁岁！"林小满气喘吁吁地跑来，"你怎么在这？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沙子进眼睛了。"周还揉了揉眼角，"走吧，不是说要去找老班吗？"
夕阳西下，操场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篮球场那边又传来熟悉的运球声，一声，又一声，像某种固执的心跳。
林小满突然凑到她耳边："我刚打听到，顾栖迟是复读生，去年因为打架被开除的...据说是因为有人骂他姥姥。"
周还的脚步顿了一下。远处，顾栖迟高高跃起，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中篮筐。
阳光下，他耳钉的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夕阳将篮球场染成橘红色，顾栖迟的身影在光影中格外清晰。
他落地时，球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迟哥，再来一局？"队友冲他招手。
顾栖迟摇摇头，抓起场边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喉结滚动间，余光瞥见操场另一端的周还。
她正被林小满拽着往教学楼走，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拧紧瓶盖，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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