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沈氏集团的早会开得像场葬礼。

高管们低着头，没人敢看主位上的沈知衍。财经版面上那些“沈氏资金链疑似断裂”的报道，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无实锤，却足以让人心惶惶。

“查不到是谁放的消息？”沈知衍的指节叩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压迫感。

负责公关的副总擦了擦汗：“源头像是境外的一个匿名邮箱，查不到IP……而且报道里的信息很微妙，都是些‘业内人士分析’‘知情者透露’，没直接证据，但句句都往‘挪用公款’上引。”

这正是苏晚意的用意。

一击致命太便宜他们了。她要的是钝刀子割肉，让沈知衍在猜忌和恐慌里慢慢煎熬，让那些依附沈家的蛀虫们先乱了阵脚。

沈知衍捏紧了钢笔，笔帽上的金属硌得指头发疼。他脑子里反复闪过Eve在晚宴上的眼神——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却藏着钩子的目光，像极了苏晚意当年看他时的样子。

那时她总爱偷偷看他，被发现了就慌忙低下头，耳根泛红。可他记得有一次，林薇薇故意把红酒洒在她的白裙子上，他不耐烦地让她“滚去换衣服”，回头时，正撞见她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水似的冷。

和Eve的眼神，几乎重合。

“张诚呢？”沈知衍忽然问。

财务总监张诚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沈总，我在。” “城南项目的资金报表，下午送到我办公室。”沈知衍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晚宴上，Eve跟你说什么了？”

张诚的脸色白了一瞬，慌忙摆手：“没、没什么，就……就聊了几句市场行情。”

他的慌乱太明显，沈知衍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眼底的疑虑却更深了。

……

苏晚意坐在“云锦阁”的包厢里，指尖拂过桌上的丝绸样本。这是苏家当年最有名的老字号，如今被沈家收购，改成了卖奢侈品的商场，只剩下这间包厢，还保留着一点当年的影子。

“小姐，张诚下午去见沈知衍了，脸色很难看。”陈默递过一杯茶，“他老婆刚才去银行转了笔钱，像是在准备跑路。”

苏晚意轻笑一声：“跑？他跑得了吗？”

张诚挪用公款填林薇薇表哥的赌债，这事她早就查得一清二楚。那笔钱数额不大，却足够让他身败名裂。她要的不是张诚的命，是他手里那份沈知衍签过字的“资产转移授权书”——那是当年沈家吞掉苏家工厂的关键证据。

“王叔那边传来消息，沈家长辈开始查林薇薇的孩子了。”陈默压低声音，“沈老爷子最看重血脉，听说已经让人去做亲子鉴定了。”

“意料之中。”苏晚意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沈家这种门第，最容不得‘污点’。林薇薇想靠假孩子坐稳位置，太天真了。”

正说着，包厢门被推开，沈知衍走了进来。

他像是算准了她会在这里，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Eve小姐倒是会选地方，知道这是苏家的老地儿。”

苏晚意抬眸，笑容浅淡：“听说这里的丝绸是北城最好的，过来见识见识。怎么，沈总不欢迎？”

“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沈家的事这么感兴趣。”沈知衍的目光紧锁着她，“从城南项目到林薇薇，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总说笑了。”苏晚意拿起一块水绿色的丝绸，指尖划过上面的暗纹，“我只是个商人，关心的从来不是‘谁’，是‘利’。沈氏现在风雨飘摇，正是抄底的好时机，不是吗？”

她的指尖停在一处绣错的针脚——那是她十五岁时绣坏的，当时父亲笑着说“留着做个念想”，后来苏家破产，这件半成品也被沈家当成垃圾扔了，没想到竟被云锦阁的老员工偷偷收了起来，如今摆在了她面前。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疼。

沈知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块丝绸时，瞳孔微缩。

他认得。那是苏晚意的手笔。她学了十年苏绣，针脚细腻，唯独绣不好水绿色的荷叶，总在转角处出错。

Eve怎么会盯着这块残次品看？

“这块料子，有什么特别的？”他不动声色地问。

苏晚意收回目光，将丝绸放下，语气平淡：“没什么，就是觉得针脚有点眼熟。”

这句“眼熟”像根细针，扎进沈知衍心里。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Eve，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意仰头看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嘲弄，几分悲凉：“沈总这么想知道？不如猜猜看。”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块百达翡丽，是林薇薇送他的生日礼物。而他曾经最宝贝的，是她用三个月工资买的一块普通机械表，后来被林薇薇“不小心”摔碎，他连修都没修。

“我猜……”沈知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你认识苏晚意。”

苏晚意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沈总与其关心我是谁，不如想想怎么保住沈氏。毕竟，林薇薇的孩子是不是你的种，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提到孩子，沈知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昨晚去了老宅，林薇薇哭着说孩子就是他的，可他看着那孩子的眉眼，越看越觉得陌生。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像他，也不像林薇薇，倒像是……像极了当年总跟在林薇薇身后的那个小混混。

“这就不劳Eve小姐费心了。”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乱。

走到门口时，苏晚意忽然开口：“沈总，听说你把苏晚意的东西，都搬到办公室了？”

沈知衍的背影猛地僵住。

她怎么知道？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眼底，那里像盛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是又怎么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没怎么样。”苏晚意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就是觉得，有些人有些事，该忘的，还是忘了好。总惦记着，容易成心魔。”

沈知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他呼吸一滞。

心魔？

他的心里，是不是早就住了一个叫苏晚意的心魔？

他没再说话，快步离开了云锦阁。坐进车里，他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唯一一张苏晚意的照片——那是他们的结婚照，她穿着婚纱，眼神怯怯的，却努力对着镜头笑。

照片上的人，和那个叫Eve的女人，眉眼真的太像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如果……如果Eve就是苏晚意呢？

那三年前那场火……她没死？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期待。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个人，Eve，查她三年前在哪里，做过什么，查她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挂了电话，他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无论Eve是谁，他都必须查清楚。

这场游戏，不能再让她牵着鼻子走了。

而包厢里，苏晚意看着沈知衍仓皇离去的背影，缓缓收起了笑容。她拿起那块水绿色的丝绸，指尖轻轻抚过那个错针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沈知衍，你开始怀疑了吗？

别急。

这才只是开始。

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想起我，想起你对我做过的一切。

然后，在你最痛苦、最悔恨的时候，亲手把你推入深渊。

她将丝绸叠好，放进包里。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复仇的火把，从今往后，它会陪着她，走完这条布满荆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