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棠,你赢了。
这道裹挟着复杂情绪的声音,在落地窗前漾开时,傅雪棠正用指节抵着眉心,试图驱散连日来谈判桌上的疲惫。她抬眼,望进男人西装革履的剪影里——暮色像张陈旧的网,将窗外的喧嚣与室内的静谧切割成两个世界,也把沈砚舟周身那股子落寞,拉得绵长又刺目。
这是傅雪棠在商界沉浮十年后,听到的最意料之外的“认输”。
十年前,她是被污蔑入狱的商界新星,像颗骤然坠落的流星,本该在镁光灯与掌声里绽放,却被泼了满身污水,锁进暗无天日的囹圄。而沈砚舟,是京都最矜贵的豪门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却偏要在她陷入泥潭时,一头扎进那滩浑水,为她奔走洗冤。
思绪如失控的藤蔓,疯狂倒回初见的那个雨夜。
彼时,傅雪棠刚出狱第七天,暴雨倾盆。她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衣,长发束成高马尾,每缕发丝都绷着刚从地狱爬回的狠戾与清醒。踏入沈家宴厅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射向这个“污点”归来的女人,他们等着看折翼的凤凰如何被再度碾碎,可傅雪棠偏要在废墟上,硬生生刨出条重生的路。
“沈砚舟,借你场子用用。” 她端起高脚杯,仰头饮尽琥珀色液体,酒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晕开小片湿润,却直直撞进沈砚舟眼底,成了此后十年里,他见过最灼眼的光。
沈砚舟那时倚在雕花栏杆旁,西装袖扣泛着冷光,听到她的话,唇畔漫出三分纵容笑意:“傅雪棠,你知道的,我场子永远为你开。”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护她十年风雨,她携利刃归来,誓要撕碎所有加诸她身的不公。
宴厅中央,傅雪棠指尖摩挲着杯壁,听着沈家旁支阴阳怪气的嘲讽,忽而笑了。笑声清越,混着窗外惊雷炸响,震得水晶灯都跟着晃了晃:“沈砚舟,当年我没认输,现在也不会。” 话落,她猛地将杯盏重重磕在大理石桌面,裂纹顺着杯底疯狂蔓延,恰似她这些年被碾碎又重塑的人生轨迹。
沈砚舟望着她,喉结轻滚,眼中翻涌的隐忍与炽热,在这场迟来的重逢里,再也藏不住半分。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光的裂缝上,要把旧年恩怨、未说出口的情愫,统统摊开在两人面前。
“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沈砚舟开口时,声音带着些微的喑哑,像是被岁月碾过的砂砾,“我在暗处,看你从泥沼里爬出来,把自己淬炼成刀,有多疼。”
傅雪棠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执着,也有她未曾察觉的、藏了十年的深情。她想起狱中那些难捱的日夜,沈砚舟托人送来的书册与信件,纸张上的字迹带着温度,在冰冷的铁窗后,为她撑起一片有光的天。
“疼?”傅雪棠扯了扯嘴角,“沈砚舟,我在牢里数墙上霉斑的时候,在被人泼冷水骂‘脏东西’的时候,也疼。可疼着疼着,就成了我反击的刀。”她伸手,指尖轻轻触碰沈砚舟西装上的褶皱,“你护我十年,我便要让那些害我的人,十倍奉还。”
沈砚舟抓住她的手,力度带着些失控的急切:“雪棠,我从没想过让你独自去拼杀……”
“可你也没拦住我。”傅雪棠打断他,眼中是刻进骨血的倔强,“沈砚舟,我傅雪棠,哪怕身处地狱,也得是自己杀出血路的恶鬼,而不是被人护在羽翼下的弱女子。”
这话像把锋利的刀,戳进沈砚舟的心口,他却笑得更紧了几分:“是,你是恶鬼,可在我这儿,你也是……”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是我沈砚舟,这辈子唯一想捧在掌心的宝贝。”
傅雪棠耳尖发烫,却梗着脖子别过脸:“少来这套,当年在狱中收到你的信,我可没觉得自己是宝贝,只觉得你沈砚舟,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傻子。”
“傻子就傻子吧。”沈砚舟松开她的手,却没退开半步,“只要能护着你,我当一辈子傻子又如何。”
这时,宴厅外传来管家刻意放轻却又清晰的通报声:“少爷,唐家的人到了,说是要给傅小姐‘接风’。”
傅雪棠眼中闪过寒芒,那些当年参与构陷她入狱的家族,果然等不及跳出来了。她转身看向沈砚舟,嘴角扬起惯有的、带着攻击性的笑:“看来,第一场‘接风宴’,要提前开场了。”
沈砚舟望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要独自迎战,可他这次,不想再只做旁观者。他快步跟上,与她并肩站在台阶上,西装下摆被夜风掀起,声音沉稳又坚定:“傅雪棠,这一次,我要与你共赴这局。”
傅雪棠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月光透过落地窗,在他眉眼间镀了层柔光,那些藏了十年的默契与情愫,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最滚烫的注脚。她没说话,却轻轻抬手,与他掌心相贴——这是她给出的答案,也是两人并肩作战的开始。
当唐家的人踏入宴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傅雪棠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眉眼间是淬了冰的凌厉;沈砚舟西装笔挺,站在她身侧,明明是温润公子的模样,却在看向傅雪棠时,藏着遮不住的锋芒。
“傅小姐出狱,怎么也不通知我们这些老朋友。”唐家大少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毕竟,当年我们也算‘合作愉快’。”
傅雪棠扫他一眼,伸手接过侍者递来的酒,仰头饮尽:“合作?唐凛,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年你们合起伙来泼我污水的时候,可没说过‘合作’二字,只说我傅雪棠,是个‘不知检点的黑心商’。”
唐家二小姐唐菀娇笑出声:“傅雪棠,你坐了牢,脾气倒是见长。不过,如今你刚出来,就想着攀着沈家,重新入局商界?我劝你,别做梦了。”
傅雪棠放下酒杯,缓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感:“做梦?唐菀,当年你爸收受贿赂、唐家企业偷税漏税的证据,我手里可攥了不少。你说,要是我把这些送到税务局,唐家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她故意停顿,眼神扫过唐菀煞白的脸,“下一个破产的笑话?”
唐菀猛地站起,却被身旁的唐家老爷子按住:“傅雪棠,别太嚣张!”
“嚣张?”傅雪棠转身,看向宴厅里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十年前你们能冤枉我入狱,是我傅雪棠不够强;可十年后,谁再想踩我一脚,得先问问我手里的证据,答不答应!”
沈砚舟站在一旁,看着她像把出鞘的刀,把那些人的伪装与心虚,统统割碎。他知道,这个女人,哪怕在最黑暗的地方,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锋芒。而他,甘愿做她最坚实的后盾,陪她把这盘棋,下得漂亮又痛快。
这场交锋,以唐家众人灰溜溜离场告终。傅雪棠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逐渐停歇的暴雨,轻轻叹了口气。
“累了?”沈砚舟递来一杯热茶,温度刚好暖手。
傅雪棠接过,抿了一口:“十年了,这些人还是这幅德行。不过……”她侧头看向沈砚舟,“有你在,倒也没那么累。”
沈砚舟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记住,往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在。”
傅雪棠别过脸,却偷偷勾起了嘴角。窗外,雨后的月光格外清亮,照着她与他并肩的身影,也照着这场迟来十年、却终于开始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雨停后的夜风带着凉意,卷着沈砚舟书房里的雪松香气,漫过傅雪棠攥着茶杯的指尖。她望着窗外被月光洗亮的梧桐叶,忽然开口:“当年你托人送的《商法典》,我翻得页脚都卷了。”
沈砚舟正为她调温茶炉,闻言动作一顿,侧脸在暖黄灯光里柔和得像幅水墨画:“我猜你会用得上。那时你总说,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但得先懂透规则。”
傅雪棠指尖划过杯沿,想起狱中每个啃法条的深夜,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旁,总夹着沈砚舟抄的短句——有时是“今日京都落雪”,有时是“巷口的梅开了”,字里行间藏着的,是她当时没敢细想的温柔。
“唐凛刚才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她转开话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的纹路,“唐家这几年靠着房地产扩张得厉害,但资金链早绷得像根细弦,我手里那几份证据,足够让他们断了半条腿。”
沈砚舟把温好的茶推到她面前,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响:“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傅雪棠抬眸,眼底的锐利里掺了点难得的柔和,“但……或许要借沈家的名义,发份合作意向书给唐氏对手。”她顿了顿,补充道,“算我欠你的。”
沈砚舟低笑出声,指尖敲了敲桌面:“傅雪棠,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算得这么清了?”他倾身靠近,灯光在他睫毛投下小片阴影,“十年前你在法庭上咬着牙说‘我没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跟我算‘欠’?”
傅雪棠喉间发紧,别过脸看向窗外。月光淌过她的侧脸,把那点不易察觉的红,映得格外清晰。
这时,沈砚舟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看了眼屏幕,眉峰微蹙:“唐家老爷子动了手脚,你刚注册的公司,被税务局临时抽查了。”
傅雪棠端杯的手没抖,唇角反倒勾起抹冷笑:“来得正好。我早让财务把账做得滴水不漏,他们想找茬,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那堆烂账。”她起身时,黑衣下摆扫过地毯,带起一阵利落的风,“我去处理。”
“我陪你。”沈砚舟抓起西装外套,快步跟上她的脚步。走廊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处像是藏了十年未说的千言万语。
电梯下行时,傅雪棠忽然侧头:“沈砚舟,当年……为什么信我?”
金属厢体里,沈砚舟的声音格外清晰:“因为是你傅雪棠。”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得不像玩笑,“你从不是会弯腰的人。”
电梯门开的瞬间,傅雪棠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那里还留着方才掌心相贴的温度。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夜色里,背影挺直如刀,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悄松了松紧绷的肩线。
沈砚舟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掌心。十年暗夜里的等待,终于等到她肯回头的这一刻,他知道,这场并肩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