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花好月圆夜，华灯伴卿卿，乃为人间一乐事。
陆青云记得小时候看到这三两行字时，偶尔也会抬头望向窗外，偶尔皱眉，不知是透过窗户看什么，常这么望着，也让旁人心疑，窗外夜黑的清月是如此好看？有时若想开口笑问，一个风过发丝的片刻，再抬眼便是看见陆青云端正清雅阅卷罢了，这时也不好叨扰。
但，也是逮到过一次机会的。
那夜，窗几明净，无论是夜黑，寥星亦是远山清月，也能看得明清。
他望了许久。
花好月圆夜，华灯伴卿卿，乃为人间一乐事。
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望的月，将圆不圆。
“小公子，我总抬眼便看见你倚在这窗边，这看啥呢，如此入迷？说来让姐姐高兴一番可好？”背后冷不丁跳出一句话，陆青云心跳漏了一拍，瞳孔一缩，但一听声音，脸上回了血色，魂魄归体。
他记得他回头笑了笑，没回答具体看什么。
是青山孤月吗，兴许是，也或许是清风山岚，罢了，太多可能。
这是太远的回忆了，记不清当时的风花岚月倒也正常，硬要与回忆较真倒不好了。
虽至后来，一路江湖路悠悠，但还是偶有抬头望月，是膳后片刻闲暇，是寥寥人间烟火，自然而然，就想到世人语了。
江湖悠悠，人心云云。
他于人间一路走来，听过看过许许多多人间情眷以爱之说，谈论人生，定论将来的许久，但多不为所愿，感情命元总有些亏盈，或有些人明白，人不得长久之时，便阔绰了，许金换笑也是常有时。
这人间的情爱，有圆满时，也便有亏欠。
现在正是人间三月春，还有飞花送春，岚山清月的。
他席地于案前，不知觉地提笔，还未写什么，便感觉肩膀一沉。
有人的手搭上来了。
透过薄薄的一层衣衫，便感觉到节骨分明，仍有温存的手。
这熟悉感，不消回头。
“柳江鹤，作鬼呢，想吓我？”轻声作了个回应，毛笔复归笔山。
被轻骂了一句，柳江鹤也不恼，反而大胆地将头探到他耳侧，一双红眸敛了戾气，就剩下疑惑与温和。
“这窗并非明净，市井有赏灯宴，抬头有花好月圆，怎么不出去，闷在这小客栈里？”
那只手轻轻抚上了陆青云脸上，不消多久，就留了片刻余温。
“人间有这般繁华，你为何不去？”陆青云拉下他的手，侧过脸抬眼看他，眸子流转灯光，照得清美。
“你听过吗？良景须与佳人归，纵有这般烟火，不与良人同去，那未免太可惜了，可是人间一大遗憾呢。”柳江鹤又勾起他欠欠的语调。
陆青云本想送他一个眼白，但还是忍住了，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想邀自己与他共良景呗，算有点良心，但转念一想，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死骗子，又送了一个眼白。
柳江鹤在他身侧看得清楚，莫名想笑，嘴角便有了春风得意。
“你愿意吗？”
“什么？”
陆青云还没问清楚便眼前一黑，被绸缎蒙了双眼。
“我带你去吧。”
陆青云在视觉全失的情况下，手被轻柔拉过，随着就是一股力将他彻底拉起来了。
“柳江鹤，你今天要是……”
“乖，听我的，好不好？”
陆青云听了有一瞬的凝噎，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左手被搀扶，右肩被轻握，这是什么引路姿势。
陆青云心里暗暗腹诽，白皙的脸却微泛红润。
一路应有坎坷，但却走得顺利，直至街口，陆青云才重获光明，入目的便是不眦暇接的灯山火云，他微微怔住。
市井长巷，灯云贺喜，琳琅成对，笑声颦起。
他抬眼，还真是一轮明清满月，尽管围了几分云气，但依旧高圆。
柳江鹤就看着他，不催促。他笑了满意了，柳江鹤便也笑了满意了。
待他回过神，柳江鹤已经将手藏在背后。
“你背着手，藏了什么？”
陆青云眼见一眼就察觉到了。
柳江鹤就等他问了，不及一声轻笑的时间，一盏长明琉璃芙蓉玉灯便推到陆青云面上了。
陆青云接过玉灯一看，灯上有字，劲瘦风骨。
“君有多彩，吾心善之”
他仔细看，发现每朵花瓣皆有题字。
“祝君喜良景，祝君感平生”
“今有灯火，君有长明”
……
陆青云抬眼目光顺去柳江鹤，一双清冷寡欢的眼，有了温情，但他还是取笑了一句，“你这是提前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你猜。”
细看做工不及市井卖的精致，但有刻意的细心。
陆青云心里有答案没说什么，还真有人做亲手做长明灯，亲笔留祝愿。
这么想着，陆青云笑了一声，清冷的脸终如春雪消融，带了些难看到的温和或说温柔。
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春雪似临春寒，但这变化，被垂眼的柳江鹤看得清楚。
他脸在暗处发出一声不可闻的轻笑，随后拉上陆青云的手。
“该是良景与佳人同归的，倒还没看到人间佳宵呢，对吧。”他眉眼染了春意，拉着他便深入了市井长巷。
人烟悠悠，祥云锦锦。
祝福祝寿，美人春风。
说是走走停停，结果到了一扫帚糖葫芦面前就停下来。
“柳江鹤？”身后的陆青云见他停下了，恰好停在糖葫芦扫帚前。
还没问他干嘛，他就买下一串了。
在下一刻就是柳江鹤递到他嘴边，他没拒绝，轻咬了一口，酸甜就合着花香化开了。
他看清了，糖葫芦外面还裹了一层桃花花瓣，真是难有。
见陆青云面有微微变色，老伯送着满脸皱纹辱华的脸，笑着解释，“恰是这灯宴赶上了春花，就顺着做了些带花糖葫芦，也就春天这会时节做。”
原是不常有。
“柳江鹤，没毒，你也尝尝。”陆青云撇了眼站在旁边看他的柳江鹤。
柳江鹤听完先是一笑，再是凑过脸去咬下糖葫芦。
这时人也不算多了，终是来晚了，赶不及人潮涌涌时，只看得灯火熙熙，民生盈盈。
早些时，应有许多人间眷侣。
那时该凑成花好月圆夜，华灯伴卿卿了吧。
“陆青云，我们放灯吧，就当给下辈子托福了。”
“你想写什么？”
“你想知道？”
“…不想。”
二人玉立于灯火人间，只是互相相望。
徐有春风过，念是有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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