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他的胸腔里种下的是滔滔的恨意。他恨何家,恨他的父亲,尤其从骨子里痛恨那个夺走他身份的人。
所以他偏偏要告诉陈玉溪,他叫何如非,不是别的名字,是何如非,就是这三个字。
他发病那一次,负责看守他的侍卫是听到了他的求救声也跟没听到一样,在他们眼里何如非要是早点死了,他们就能早点回去交差,而不用待在这个荒凉又偏僻的田庄了。
所以他从田庄里逃了出来,他不要死也死在那个鬼地方,更何况,他根本不想死。
常年的朝不保夕,如履薄冰,像是踩钢丝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至于致死的原因,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疾病,还是因为家族要灭口,这些经历早就令他的性格变得扭曲,他要往上爬,他心中只有权力和欲望,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
陈玉溪如果要算的话,她算是一个例外。
她身上的善良,是他嗤之以鼻,也以为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偏偏是因为她善良,所以她才会救他。在和陈玉溪的相处里,他感受到了一样名之为温暖的东西。
这样东西是陈玉溪给他的,也只有她给过他。一样很奇怪的东西,给人的感觉也很奇怪,好像心头暖暖的。
也许是在陈玉溪递给他那朵千瓣莲的一瞬间,就有个声音在说,她注定这辈子都要和他纠缠不休了,他不会放过她的。
他一个人回田庄的时候,杀过人,那个领头负责看守他的何家侍卫,是被他杀鸡儆猴杀掉的,鲜血的气味,他不仅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憎恶,反而极其享受这种能够掌控别人生命的感觉。
和他不一样,陈玉溪是纯良的,她的人缘好像总是很好。
往来的村子里的妇人对她都多有夸耀,说她又勤劳又能干,日后哪家男人娶到她真是有福。
何如非心中暗嘲着,婚嫁?陈玉溪懂那是什么吗?
不是没有村子里的年轻人向陈玉溪表达过爱意,不过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呢,年轻人从此以后见了陈玉溪就跟见了鬼一样,躲得能有八丈远。
何如非见过陈玉溪扶过被家里的不孝子拿走了所有钱去赌坊,坐在地上痛哭的老妇人,给老妇人家送过米粮。
看见过她给丈夫外出,即将临盆却在屋里摔倒了,都没人知道的孕妇找过接生婆。
见过她抱过和爹娘走失的小女孩,温声软语地安慰,直到孩子的爹娘找过来为止……
她请殷大夫给她爹看过腿伤,哪怕殷大夫说这是陈年旧伤所致,治标难治本,她也没放弃给陈父熬着一贴又一帖的药试过去,只为了陈父在旧伤发作的时候能好过一点。
她连对她那个恶毒刻薄的二娘和继妹都能一再地宽容,一再地退让。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心?”
陈玉溪反问道:“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我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这莫过于是何如非对于陈玉溪心理的最好写照了。
他不过是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一句,他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晚上就偷偷溜出来,带着他去山里看萤火虫。
它们在草丛里一闪闪地发出光芒,像是误入人间明黄色的小灯笼。
她跟他说,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但是毫不妨碍它们散发光芒,所以做人总不能连萤火虫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