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曾与我说，爱如花，年年开，我们会有下一年，会有一天，光里热恋，有人铭记，有人祝愿。
那时我们情至深处，有轻狂，有幻想。
也仅仅只有幻想，我们注定悲剧，爱恨万千，终究孽缘。我与他没有来年，他的血染红清灰妄念，魂魄死于春天，彼时海棠正红蝶双飞，蝶戏寄相思。
小时候我听完民间故事，回去问先生，我问他为何爱情故事总是男女之间情仇缠绵，他手未放下书卷，问我为何去听这些。
“您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急了，声音拔高了些。
“你的问题荒唐至极，我为何要回答？”他的语气依旧淡漠，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细瞧他没生气，便继续追问，先生似是烦了，吼了我一嗓子：“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说过，这个问题荒唐至极。有那种另类情感的人都是疯子。”
我知先生说的是什么人，不是疯子，是那一对对爱而不得的苦命人，我沉吟了一阵，回去院里墙角，一个人望着天，第一次感到迷茫，没来由的窒息，越看这高墙，越像囚笼，那一块蓝天，是我触不可及。
那之后我便不在先生面前说这些了，心里默认了先生的想法，在这个腐朽的时代，我仅能随波逐流，我好像能看透我这一生，平淡而悲哀，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
有个人不这么想，她住我家隔壁院，家里人早早给她安排好了亲事，她悄悄溜出来，同我说她不愿嫁与那人，我与那新郎官见过一回，配不上她，她那时候，就眼含泪水，扯着我的衣袖，知秋知秋叫着。
她比我大两岁，名唤张清。
“我不想嫁给她，救救我好不好？”她这般哀求，眼泪砸进我心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答应了她的请求，从前一心觉得是喜欢现在想来，不过是同病相怜心生同情罢了。
“帮你一回，明晚，我带你悄悄地走，我们一起。”
我依稀记得她那时牵起我的手，泪光点点，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满天星斗，璀璨带着生机。
她那时候多么渴望自由啊，她想去外头的世界，想看书里说的碧海蓝天，叹她命苦，偏生错了地方，生在深宅大院，生与腐朽之地。
不然，她该是阳光下最红艳的牡丹花。
直至现在，我依旧为她感到惋惜。
我们出逃的晚上，正逢暴雨，夜路湿滑，我们狂奔于雨幕中，她面上不知是雨还是泪，雷鸣奏响自由的欢歌，向我们挥手的，是远方的灯火。
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阿清，等以后，我们一起去远方看看。”
雨打湿碎发，浸透衣衫，她说年少我说景愿，无忧无愁。
“大晚上的，谁家小孩儿在外头吱哇乱叫的？”有人骂道，我心中隐隐不安，拉住她手，一条大街，拼命地跑，我们心知肚明，被抓到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我与她一同躲入小巷，抓我们的径直跑过去，我也哭了，抽泣着，她极力安慰我，自己悄然落泪。
“那里是不是有两个人？”
张清堵住我的嘴，把我按在墙上，有人提灯照过来，一把将她拽起来，扇了一巴掌，借着微光，我看见张清脸颊红肿，仍挺直脊背，仰着脸，不再哭泣，眼神坚定目视前方。
我从前想错了，她不是娇艳牡丹，她是高山之巅傲立的青松，不婀娜，脱俗而坚定。
“别打她！我带她走的，打我吧…”我想护着她，她反将我护在身后。
“错的不是他，我也没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腐朽的思想！你有本事打死我！”
张清家的人撇我一眼，不好出手教训，我家里人此时姗姗来迟，眼神中看见的只剩失望与凉薄。
张清最后还是被强硬拽走，雨水冲刷地上血迹，却冲不淡我内心痕迹，那夜父亲打的我皮开肉绽。
张清家再没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她带走了我的轻狂，流下的鲜血始终提醒我，我注定被规矩条框而锁，永远如此。
我终于明白多年前先生那句荒唐，明白他那时的不答，这个问题无解，也是答案注定。
我也终于成了小时候厌弃的古板样子，镜子前，我将碎发挽至耳后，此时正值夏末，我挂着僵硬笑容，装作大人模样。
张清已经离开三年，我不知她去向了哪里，或许死了，或许嫁出去了。
只是她就算还活着，也不再是那个雨夜张扬肆意的她，一切都变了，寻不到半分以前的影子。
恍然忆起，我的十八岁生日正是今天，无人庆祝，我便自己上街去。
街上人声鼎沸，拉黄面包车的车夫奔走着，卖报的孩子吆喝着，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我走在路上，不知该去向何方，顺着小巷，走过林荫。
“先生，买枝花吧。”有个孩童叫住我，手里捧着玫瑰。
“谢谢，不过我用不着。”
“如果无人可送，就买一枝给自己吧。”
我最终还是买了枝玫瑰，的确，我身边没有人需要花，可今天不是我身边人需要，而是我自己需要。
这是我头一回买花，我竟今日才知道，父亲怎么也舍不得买的一枝花这般便宜。往年生日，我每每路过卖花的都会央求着父亲买给我，求了好几载都未求到，我只得作罢。
我不怪他，他节俭惯了，自不会花钱买无用的东西，他不愿赠我，我自己赠予自己也好。
暮色降临，云遮夕阳雨忽至，恰似三年前出逃雨夜，我躲入巷子深处茶馆，雨幕掩黄昏，玫瑰花瓣落满地，我进屋内时一身狼狈。茶馆内无人，我随意坐在靠窗位置上，无奈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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