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淮以南，约莫有五天马程的海边，一座座黑色高塔矗立在海岸上，他们的后面是黑色砖块堆砌的高大城墙。
黑塔、黑城墙、黑色的营地，这些黑色的建筑组成了一座靠海的城市。
这座守望着大海的城市，叫做海盐城。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平面，黑褐色的灯塔便会悄然点亮。
斑驳的塔身在暮色中如同褪色的油画，螺旋状铁质扶梯蜿蜒向上，低处台阶缝隙里沉淀着经年的海盐结晶。
潮水漫过延伸向灯塔的狭长堤道，将游人遗落的贝壳推向塔基。成群海鸥掠过扇形光柱，羽翼边缘泛起朦胧金边。
月光为塔身镀上清辉时，守塔人的铜铃在高处的台阶间摇晃出细碎回响。
满头白发的守塔人轻轻的推开塔顶的木门，带着他年轻的学徒踏入了塔顶的房间。
他用挂有金色铃铛的提灯点燃了屋内的油灯，火光照射到他们的身上，影子在屋内辗转腾挪，像是找不到落脚之处的蝴蝶。
“在夜晚来临之时点亮月之眼，太阳升起之时点亮日之眼，守塔人的工作非常简单。”
老人的声音如同他的样貌一般的苍老，说话一顿一顿的，有时候让桂辰不知道他是说完了，还是没有说完。
“我记住了，师傅。”
桂辰每次都只是恭敬的回应，然后很快就会把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上面，不过老人却并不在意，日复一日的告诫年轻的学徒，传授那些微不足道的知识。
老人轻轻的点头，继续说：“然后，将琥珀镜片放到日月之眼的前面，通过镜片，把日月之眼的光照射进大海。”
守塔人实在是太老了，他一只手托举着名叫“月之眼”的油灯，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拿着一张铜黄色镜片，走起路来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日月之眼的灯油非常的珍贵，一定要，抓紧时间去观察，去观察被光芒照射到的海洋，看看海里，有什么东西，然后，熄灭它。”
事实上，在很多年之前，日月之眼的灯火长燃不熄，一座座灯塔的光芒足以照亮方圆的海面。
即便灯油价值不菲，这种状态也一直保持了一两百年之久。
而在几百年后的现在，先辈的种种事迹皆被遗忘，灯塔的职责也在时间的消磨之下慢慢的被忘记，日渐衰败的海岸线军队支付不起昂贵的费用，将灯油的配给砍除了大半。
一直到现在，这些珍贵的油灯只在日月交辉之际点燃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
仿佛失去了存在意义一样的守塔人变得毫无荣誉可言，他们从学徒时期就开始守望着大海，直到他们老去，然后学徒变成新的守塔人，就这样一代又一代。
如今，又要到了把白发鬓鬓的守塔老人换成年轻学徒的时候了。
他实在是太老了，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用等到现在他就会被替换掉。
“你今后，会接替我的位置，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岗位，注定要被世人所鄙夷，你今后的人生将会被茫茫大海给吞没，一去不复返。”
他刚刚见到年迈的守塔人，就被告知了这些话。
在外人眼里，他们像是军队的寄生虫，消耗高贵的灯油却一无所成。
在自己的眼里，他们拿着微薄的酬劳，把时间和灵魂都投入到了毫无价值的事业。
桂辰每当想到这里，都不自觉的发出一声苦笑。
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只因为在某一天弄脏了官老爷的衣服，就被罚当五年的劳工。
只不过看现在的样子，恐怕远远不止五年，有可能会是10年，20年，一辈子。
老人走到台前，对着大海，将月之眼的光投放到海面上。
桂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非常的震惊，他没想到小小的油灯，加上单薄的琥珀镜片，产生的光芒竟然能够照亮十几米下的海面。
夜晚漆黑的海平线像往常一样的寂静，飘忽不定的的月亮成为了海面上唯一的焦点。
慢慢的，其他的灯塔也开始发射出一道道亮光。
微风吹过老人发白的胡须，带来阵阵咸味，其中夹杂着一些腥气。
老人将月之眼发出的光线投入海面，细细的勘察，浑浊的眼睛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锐利。
桂辰站在老人的一侧，换做平常，老人现在应该会把月之眼和镜片交给他，让他来履行守塔人那微不足道的职责，可是现在，老人却没有什么动静。
老人突然身体一颤，将身体往前倾，眼睛直视着被灯火照亮的海面。
桂辰一脸好奇，同样靠在了窗户上面，看向了那一团火光，随后他睁大了双眼，大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那一团模糊的光线照射下，海面的下方，一道道看不清的阴影从中掠过，它们穿过光亮以后便突然消失，不留一点踪迹。
其中一些灯塔的亮光即便是照在那些阴影的必经之处上面，也不一定会投射出桂辰和师傅所看到的阴影，显然，他们并没有好好的履行守塔人的职责，没有用日月之眼，而是用了寻常灯火，甚至一些灯塔都没有亮起来。
“它们，是它们！来了——来了！”老人惊呼。
不管是桂辰还是老人，他们全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塔楼中的目的何在，但在看到了水下一道道阴影从光芒中显现之时，他们突然同时明白了灯塔的意义。
大海之中，有敌人。
一个个关于亚兰国海妖的传说开始从他们的记忆中苏醒，小时候耳濡目染的恐怖传说，到现在成为了现实。
就在这时，一道道银光从水下窜出，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数百上千根长枪被从水下同时掷出，化作了银色的河流，一同汇入那几十座灯塔的窗口。
桂辰的师傅连忙往后撤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银色的长枪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死死的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随着老人一声哽咽，鲜红的花朵开始在老人的胸口绽放，那一枪的力道甚至把他的胸腔都给冲裂了。
“师傅！”桂辰惊恐的呼喊，赶忙连爬带滚的趴到了老人的跟前。
“咳……咳！”
老人咳出一口鲜血，然后用双手去捂住正在不停出血的伤口，在尝试无果之后，一手拨开了面前的年轻人。
“你还愣着干什么？吹响它……吹响号角！”老人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断。
“我会的，我会的！”桂辰站起身，慌乱的翻着每一个抽屉，想从里面找出一些止血用的东西，还有老人提到过的号角。
“我们，或许忘记了一直以来的职责，灯塔之眼，一直以来的责任，是指引迷航的渔船？还是说防范来犯的海盗？不对……这些都不是……”
老人呢喃着，随后拔出了刺入体内的长矛，遍布倒刺的矛身挂着不少碎肉，鲜血从伤口中不断的涌出，老人因剧烈的疼痛紧闭双眼。
“我懂了，师傅，我懂了，是海妖……灯塔的守望者，为了防范海妖而存在……”
“百年的和平时光抹去了我们的记忆，消磨了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可是真正的考验却没有随着责任一块消失，它们，又回来了。”
老人靠在墙边，鲜血不停的涌出，可是死亡的气息并没有扼住他的咽喉。
“你要去通知所有人，告诉他们，和平结束了，告诉他们一切，一切你看到的事情……让他们拿起武器……让他们去……战……”
老人话还没有说完，身体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灯塔中的守望者，他的守望至死方休，于此结束。
“战斗……去战斗！”桂辰跪在老人的面前，握紧了老人苍老无力的手掌，替老人说出了没有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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