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祈雨着急的在南淮的大街小巷四处奔波,呼喊着山映雪的名字。
可偌大的南淮光是从东到西都有大半天的路程,更别提山映雪此时正在一艘大船上面,随着河流漂泊。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一家人,杨祈雨也不是一个烂好人,自己在南淮过的风生云起,偏偏抛下一切跟着那个男人去了揭阳城。
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挺常见,更何况那还是皇上的儿子,可她觉得自己既然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山冬青,那山冬青自然也应该这样做。
她要山冬青保证自己不纳妾,不然自己家大业大,随时都能离开他,他同意了。
在后来隐隐约约的看到山冬青出门在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些什么,男人跟自己的兄弟在外面混,她一个妇人去扫了别人的兴,未免给自家男人丢脸了。
她只是暗自勾结了山冬青的一些酒肉朋友,让他们帮忙打探一下自家男人的底细。
这一打探可不得了,不仅有了外遇,连孩子都两岁大了。
杨祈雨当场就想掀桌子走人,可是当她一脸怒意的回到家中,看着当时才三岁,正在家里嬉戏打闹的山以萱,她不知为何压下了这口怒气。
她招呼山以萱过来,用手揉了揉孩子的小脸,不自觉的笑了笑,心里在想,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子?
于是她就出门了,按照自家男人酒肉朋友给她的情报,杨祈雨找到了周铭,那个女人的住所。
城外的路并不好走,她只身一人兜兜转转的才找到那片菜园子,疲累的她蹲在一个小土坡的后面,细细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小院。
破败红砖堆砌的院墙很矮,有几处歪斜的让人感觉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现在正值正午,迎着太阳方向的墙上面有一个豁口,小孩子都能从豁口外面跳进院子里去。
“那死人为何要让她们住在这种地方?”
杨祈雨很是不解,山冬青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子,就算不怎么受皇上厚爱,那也不应该把情妇藏在这种地方才对。
她站起身,从土坡后面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了出来,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夏日的阳光正烈,她像是无处可躲的小爬虫,反复的寻找能够遮阴的地儿。
最后她凑到了院墙的东侧,还算是阴凉,她用手拨开一块碎砖,得以窥探院子的大半。
出乎她意料的,院子内倒收拾得干净。墙虽破败,院子里没有杂草,一小片地被规整地分成几畦,绿油油的小菜苗精神地立着,显出一种卑微却顽强的生命力。低矮的土屋门开着一条缝,有炊烟袅袅升起,混入正午氤氲的热气里。
一口井,几畦田,让杨祈雨这种习惯了富贵的人感觉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恨意像烧红的针一样刺痛了她的心,她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角,心中升起几乎压抑不住的恨意。
周铭……
就是这个女人,有一段时间经常跟在山冬青的身边,杨祈雨都想象出周铭和山冬青的那些酒肉朋友一起撒泼打滚的画面来了。
她此时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像是个潜伏在阴影里的猫,死死的盯着屋门的女人。
那女人身形瘦小,根本不像是能在这种地方乖乖干活的样子,院子里的菜有些长得挺好,一些却已经有了一丝枯黄的迹象。
天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挥动锄头的……
那女人虽住在如此不堪的地方,可身上却打理的一丝不苟,她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裙,显得十分的端庄,乌黑的发丝如瀑一般的垂在身后。
周铭身靠在墙边,鼻梁挺直,勾勒出一道孤傲的轮廓,紧抿的薄唇却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透着一丝倔强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用忧郁的眼神望着院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杨祈雨知道她在等的那个人是谁。
仅仅看上一眼,杨祈雨就看出周铭的确不是什么勤苦人家的孩子,她一定是那个达官显贵人家的小姐。
她到底是如何着了山冬青的道儿?即便是身处如此残破之地,仍然还等那个男人来找自己?
“娘!娘!”一声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尽管只有一个字,但那声音还是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从门里钻出来一个小娃娃,看着像是一个两岁半的女娃,她朝外伸出细软的小手,步履蹒跚的扑向周铭。
女孩好像还不怎么习惯走路,一下子扑倒在周铭的腿上,用双手抱住了妈妈的小腿。
“诶?”周铭收起了先前略显忧愁的眼神,满心欢喜的将女孩从脚下抱了起来。
“小雪会走了?”
“嗯嗯!”两岁大的女孩似乎仍然不会说几句话。
那女孩倒是白净,头发和他的父亲一样是灰色的,她的轮廓……
有些像山冬青,竟然也有一丝像幼小的山以萱。
万般的苦涩,在看到这个小女娃的那一刻便消退了不少。
“娘,我给你走走看!”女孩笑着想要从妈妈的怀里挣脱下来。
“好,好。”
周铭笑着将她放在了地上,动作轻柔到如同呵护一只幼鸟。
年幼的山映雪刚一落地,便像毛都没扎齐的麻雀一样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走着,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就要跌倒在地。
看着这个孩子蹒跚学步的样子,让杨祈雨不由得心中一紧。
怎么会这样……
两岁大的孩子,话说不清,看样子还不怎么会走路?
她想起山以萱一岁就能下地,嘴里也能吐出几个像样的字来。
这个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每一次歪斜都让杨祈雨忍不住的想要过去将她抱住。
“等我能跑,爸来看吗?”
山映雪好不容易找回平衡,又踉跄的扑在周铭的腿上。
周铭不知如何回答,山冬青自山映雪出生以来就没来看过她,每当周铭想让他过来看看的时候,山冬青总是用各种事情推脱,他也不让周铭想带着孩子去城里,说人多眼杂,要是让别人知道是他的种就会有危险。
“会,等你能跑了,说话顺畅了,爸爸就会来看你的。”
周铭的话中充满了不自信的语调,可小孩子哪听得出这些,山映雪只是眼睛发亮的笑了笑,似乎更加有了心力。
“好!”她笑着回答。然后继续在地上学习走路。
原来是这样……
杨祈雨或许明白了,她明白了山冬青的为人。
她的丈夫——那个道貌岸然、允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子,山冬青——不仅在外面养了女人,还养得如此不堪!养在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绝不会踏足的贱民之地!
他让她们过着这种清苦卑微、近乎乞怜的生活,却又任由她们存在,像根耻辱的针扎进她的命运里!
山冬青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把她们放在心里,对他来说仅仅是玩了玩,而对那女人来说,山冬青就像是钢钉一样,把她们一家人钉在了这腌臜之地。
“山冬青……”杨祈雨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你当真是……狼心狗肺!她们……就不该住在这种地方!”
这最后半句,含义复杂至极。是怨怼他刻薄?是痛恨他的虚伪?还是……某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不愿承认的对那一对面容模糊母子的、冰寒彻骨的怜悯?
就在她心绪激荡,几乎要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时,院中的周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哄孩子的声音一顿,抬起头,带着一丝天然的警惕,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杨祈雨藏身的墙角方向。
视线交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杨祈雨能清晰地看到周铭眼中瞬间掠过的惊愕、慌乱,然后是深重的疑惑,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像被烫到一样,杨祈雨猛地缩回头,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再也顾不上许多,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又心痛的地方。
从那以后,她明白了自己的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带着年幼的山以萱离开了帝都揭阳城,回到了老家南淮。
在老家住了几年以后,山以萱说自己想爹了,于是她头脑一热,第二天就带着山以萱回到了揭阳城又住了几年,一直到几个月以前,她们被山冬青告知会有危险,便早早的动身又回到了南淮。
她们走后,山冬青便被大皇子以造反的罪名处死了。
杨祈雨不知为何,心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倒是山以萱接连哭了好几天。
自那以后,她心里总是会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幕,那个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该说是十分的巧合,那个可怜的孩子跟自己在南淮相见了……
相隔了数十年再相见,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竟然没有半分的恨意,唯有一丝怜悯。
在看到这个小雀一般的孩子的时候,她只想着要对她好一点,要再好一点。
就在今天早上,她从仆人的口中隐隐约约的窥探了事情的大概以后,她第一次打了山以萱一个耳光。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生女儿对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么刻薄,为什么有那么强的恨意。
明明平时还好好的……
只是有些刁蛮,可萱儿也不是个坏孩子啊……
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的流下泪来。
“小雪!”杨祈雨的声音在南淮午后的街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已经呼唤了一天一夜,从城主府的晨光微熹,问遍了可能的路径——药铺、小摊、昨夜混乱发生的那片临河区域,再到此刻熙攘的北城闹市。喉咙火烧火燎,脚步虚浮沉重,如同跋涉在无边的流沙里。
“夫人,您歇歇吧!这样下去身子撑不住的。”身旁跟随的丫鬟翠云忍不住上前搀扶,脸上写满担忧。杨府的下人几乎都被杨祈雨遣出来寻人了,她自己也沿着淮河两岸不知走了多少遍,逢人便问,却只收获茫然或怜悯的摇头。张家的血腥消息早已传开,一种压抑的不安笼罩着南淮,路人行色匆匆,对这位贵妇人的失态避之不及。
“不…不能歇。再等等…说不定有消息……”杨祈雨拂开丫鬟的手,目光固执地扫过街角巷尾,仿佛能从人流中凭空捞出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想起洛天水,那个带着山映雪来南淮的女人,此时正在那间简陋的药铺喝的酩酊大醉,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杨祈雨就气得牙痒痒,同时心里更加可怜那个孩子了。
失去了家人,不得不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里没人疼没人爱……
她一定要找到她,她要让山映雪知道,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家人,还有人希望她能好好的,还有一个人会疼她,爱她。
“我们分开去找!”杨祈雨给身旁的下人吩咐完这句话之后就着急忙慌的跑去其他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