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穹顶破洞外,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压抑的深灰。距离《荆棘玫瑰》概念音乐会首演,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时。工厂内部却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在黑夜中燃烧的、永不疲倦的钢铁心脏。
贺峻霖蜷缩在控制台前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胃部的绞痛如同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二十个小时,高强度地调试着最后的光影效果,试图将那些廉价的射灯、反光膜和有机玻璃的潜力压榨到极致。眼前屏幕上的参数微微模糊,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严浩翔站在舞台中央,指挥着最后一批工人进行安全检查和设备加固。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嘶吼而沙哑,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同样疲惫不堪,眼底的青黑浓重,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紧紧盯着每一个细节,不容许丝毫差错。
空气中弥漫着油漆、汗水、金属粉尘和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如同弓弦般的紧张感。两人依旧很少交流,但那种无声的默契却在高压下愈发明显:
当贺峻霖因为胃痛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时,严浩翔的目光会瞬间扫过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随即对旁边一个助理冷声道:“去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拿来!” 助理慌忙跑去,严浩翔则继续指挥工人,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当严浩翔调试囚笼升降时,一个微小的角度偏差被他敏锐捕捉,他正要发火,贺峻霖却已经提前一步在控制台上微调了参数,囚笼的轨迹瞬间修正。严浩翔看了控制台方向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手上的工作。
一次搬运沉重的投影幕布时,贺峻霖因为胃痛脱力,差点被幕布带倒。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油污的手猛地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幕布的另一角。贺峻霖抬头,对上严浩翔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废物,站一边去。” 严浩翔冷声道,自己扛起了大部分重量。贺峻霖咬着牙,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扶稳了幕布的另一边。
凌晨四点。最后一次全要素联排结束。
囚笼在《囚笼》音乐的嘶吼中沉重起落,扭曲的光影在幕布和有机玻璃迷宫中疯狂流动,穹顶的“圣光”在绝望中短暂降临……效果比上次更加震撼,更加完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却又挣扎着破土而出的、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囚笼轰然落地的巨响在空旷中回荡,工厂里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欢呼和掌声——来自那些同样熬红了眼的助理和工人!他们被这凝聚了所有人血汗、在绝境中诞生的舞台彻底征服了!
贺峻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如同散了架,胃部的疼痛因为精神的短暂松懈而更加清晰地袭来。他闭上眼睛,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成功了……终于……
严浩翔站在舞台中央,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废墟中搭建起来的、充满力量与痛楚的舞台,眼神复杂。有疲惫,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满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将自己最深的痛苦和挣扎如此赤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需要的不只是勇气。
他走下舞台,走向控制台。脚步有些沉重。
贺峻霖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严浩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灯光,” 严浩翔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囚笼升到最高点,红光变暗那个过渡……还是有点生硬。”
贺峻霖胃部猛地一抽,一股烦躁涌上心头。又是挑刺!他强压下不适,声音带着疲惫的硬气:“时间点我调了三次了!是你音乐里那个停顿太突兀!衔接不上!”
“我的音乐没问题!” 严浩翔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惯有的强硬,“是你光影节奏没跟上!”
“跟不上?!” 贺峻霖猛地坐直身体,胃部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撑着,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拔高,“严浩翔!你讲点道理!你那段音乐是突然加的!之前根本没提!我拿什么跟?!你以为我是神仙吗?!”
“跟不上就改!” 严浩翔也火了,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立刻!改!”
“改不了!” 贺峻霖也豁出去了,仰着头,毫不退让地瞪着他,“时间不够!设备就这水平!预算就这么多!你行你上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两人如同斗牛般对峙着!空气瞬间凝固!周围的助理和工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苍白的脸上那倔强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同样被逼到绝境的、不顾一切的狠劲……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他张了张嘴,那句刻薄的“废物”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贺峻霖也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等着严浩翔更刻薄的辱骂,或者干脆摔东西走人。
然而,严浩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地翻涌着——愤怒、不耐、审视……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最终,严浩翔猛地移开视线,不再看贺峻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妥协:
“……算了。就这样吧。”
他转身,不再理会贺峻霖,走向后台角落的休息区。背影依旧冷硬,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贺峻霖僵在原地。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严浩翔……居然让步了?那个永远强硬、永远刻薄、永远掌控一切的严浩翔……居然说“算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错愕?是茫然?还是……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委屈?
他扶着控制台,慢慢站起身。胃部的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他踉跄着,也走向休息区。他需要热水,需要药。
休息区是用几块隔板临时隔出来的狭小空间,只有两张折叠椅和一张小桌子。严浩翔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小桌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似乎在倒水。
贺峻霖走进去,沉默地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胃药,倒出两粒,手因为疼痛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被“咚”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水花溅出来几滴。
贺峻霖猛地抬头。
严浩翔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走向门口。只留下一句冰冷生硬、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吃了药,睡半小时。首演前别给我掉链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隔板门。
贺峻霖怔怔地看着桌上那杯还在微微晃动的热水,又看了看手里冰冷的药片。保温杯……是严浩翔的。热水……是他倒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胃部的剧痛和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丢人的酸涩感涌上眼眶。
他默默地把药片放进嘴里,端起那杯热水
。水温透过杯壁传来,滚烫,一直烫到了心底。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咽下药片。热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
工厂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隔板门外,隐约传来严浩翔指挥工人做最后收尾工作的、沙哑却坚定的声音。
黑暗中,贺峻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疲惫,带着痛楚,却也带着一丝……破晓前微光般的、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靠在椅背上,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短暂睡眠的前一秒,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
严浩翔……好像……也没那么……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