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闭着眼,嘴角那抹微小的弧度并未消散,反而在眉宇间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平静。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彻底放松,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不再强撑,任由意识沉入药物带来的、安稳的浅眠。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苍白的脸在晨光里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贺峻霖坐在床边,看着严浩翔沉睡的侧脸,心头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重重落地。巨大的喜悦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
胃部的隐痛似乎也在这份安宁中偃旗息鼓,只剩下一种空乏的钝感。他靠在椅背上,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线开始模糊。
他强撑着,不想睡。他想守着,守着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的人。但身体的抗议越来越强烈。他换了个姿势,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困意如同温柔的潮汐,一波波地将他淹没。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严浩翔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
“冷……”
贺峻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他慌忙坐直身体,看向病床。
严浩翔依旧闭着眼,但身体微微蜷缩着,薄被下的肩膀似乎有些颤抖。病房里的空调温度适中,但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体温调节功能紊乱。
贺峻霖的心瞬间揪紧!他立刻起身,动作轻缓地走到床边。他伸手探了探严浩翔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
“冷……” 又是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贺峻霖不再犹豫。他环顾四周,病房里只有一张陪护椅,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咬了咬牙,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低声对守在外面的助理吩咐了几句。
很快,助理送进来一条厚实的羊毛毯。
贺峻霖接过毯子,走回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展开,动作轻柔地盖在严浩翔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每一处都严实。他俯下身,仔细调整着毯子的边缘,避免碰到严浩翔肩头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看着严浩翔在厚毯下渐渐舒展的眉头,听着他重新变得平稳的呼吸,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寒意似乎并未完全驱散,严浩翔的手露在毯子外,指尖依旧冰凉。
贺峻霖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之前严浩翔在昏迷中回握他手的情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轻轻拉过椅子,紧挨着病床坐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严浩翔那只冰凉的手背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凉意传来。贺峻霖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屏住呼吸,观察着严浩翔的反应。
严浩翔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睡着。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分。
贺峻霖的心头微微一松。他不再犹豫,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那只冰冷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他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地,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冰凉。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病房里明亮而温暖。贺峻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渐渐被暖意取代,严浩翔的手似乎不再那么僵硬。
贺峻霖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看着严浩翔沉睡中平静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了他疲惫不堪的心田。
胃部的隐痛似乎也在这份安宁中彻底平息。困意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贺峻霖的头一点一点地低垂下去,最终,轻轻地、靠在了病床的边缘。他的额头几乎要抵到严浩翔的手臂,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睡着了。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已经偏移,在病房里投下斜长的光影。
严浩翔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渐渐回笼。身体的剧痛依旧清晰,但精神却恢复了许多。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床边。
贺峻霖趴在他的床边,沉沉地睡着。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脸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凌乱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他的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地、固执地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心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暖意。
严浩翔的目光在那张疲惫却异常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很久。晨光勾勒着他柔和的轮廓,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毫无保留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姿态。
他动了动被贺峻霖握着的手。动作极其轻微,生怕惊醒了沉睡的人。贺峻霖似乎感觉到了,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握得更紧了些,嘴里还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确认什么。
严浩翔没有再动。他任由贺峻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睡颜上。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身体剧痛的折磨,有对薇姐的恨意,有对丁程鑫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这个曾经被他鄙夷、被他驱赶、被他用最刻薄话语刺伤的人……此刻正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床边,睡得毫无防备。
他想起废弃加油站的雨夜,想起他扑过来的身影,想起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他笨拙的照顾,想起他强撑的疲惫……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沉睡的脸上。
严浩翔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抽回手,想叫醒他,想让他去旁边的陪护床上睡……但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移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避免压到贺峻霖枕着的手臂。
第三十章
他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抽回手。没有叫醒他。
病房里一片静谧。阳光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晨光般微暖的气息。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规律而轻柔。
严浩翔感受着手背上那温热的、固执的握力,感受着身边那人清浅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包裹住他冰冷坚硬的心脏。那些尖锐的棱角,那些沉重的负担,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守护和咫尺的呼吸,悄然抚平。
他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眉宇间再无一丝阴霾,只剩下深沉的、带着暖意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