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手摇式发报机的日子，像被拉得很长的摩尔斯电码，每一个细节都浸着耐心。云天耀每天抱着除锈剂蹲在工作台前，把铜壳上的绿锈一点点擦掉，露出底下温润的红铜色；蒋丹晨则埋在旧电路图里，对照着“陈”和“林”的维修记录，在笔记本上画满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里的齿轮磨损太严重，”云天耀用游标卡尺量着零件，眉头微蹙，“得重新车一个，参数要精确到0.01毫米。”
蒋丹晨凑过来，指着记录上的一行小字：“你看，‘林’写过‘齿轮咬合需留三分松’，说是冬天低温会热胀冷缩。”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就像你煮姜枣茶，从来不把水烧开，留着点余温才不烫嘴。”
云天耀的耳尖泛起热意，低头在图纸上标注：“那就在标准参数上加0.03毫米，算上‘三分松’的余量。”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小盒子，“上次总部回来，给你带的。”
盒子里是几枚不同型号的铜质齿轮，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找后勤的老车工车的，”他挠了挠头，“说万一咱们车坏了，还有备用的。”
蒋丹晨拿起最小的那枚齿轮，在指尖转了转：“你这是把‘备份方案’刻进骨子里了？”
“怕让你失望。”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耳里。
修复工作进行到第三周时，老团长忽然带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来到器材库。“这是林阿姨，”老团长介绍道，“当年和陈老一起修这台发报机的译电员。”
林阿姨的手有些颤抖，抚过发报机的铜壳时，忽然红了眼眶：“就是它，当年在坑道里，老陈摇坏了三只手摇柄，才把突围信号发出去。”她指着蒋丹晨手里的维修记录，“这字是我写的，老陈总说我记的比他修的还重要。”
云天耀赶紧递过麂皮：“阿姨，我们正按您的记录修，就是齿轮……”
“我知道，”林阿姨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回忆，“那齿轮得留三分松，老陈的手劲大，紧了反而摇不动。他总说，机器要顺着人的脾气，人也要懂机器的性子，就像过日子，哪能全按图纸来？”
蒋丹晨忽然看向云天耀，他正低头看着那枚加了余量的齿轮，眼里的光比铜壳还亮。她忽然明白，林阿姨说的“过日子”，和他们调试信号的“同频”，原是一个道理——不是精准无误，是懂得为彼此留三分余地。
林阿姨走前，把一枚褪色的红绳系着的铜片留给他们：“这是当年发报机上的零件，老陈说它能镇信号。”铜片上刻着模糊的“陈”字，旁边是个小小的“林”。
云天耀把铜片系在发报机的手摇柄上，红绳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影。蒋丹晨忽然拿起刻刀，在底座刻下“云”和“蒋”，两个字挨得很近，像依偎着的影子。
“还差最后一步，”云天耀摇动手柄，发报机发出“咔啦”的转动声，“试试发一组信号。”
蒋丹晨的手指落在按键上，这次没有他的手相扶，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她敲出的是“平安”的密码，电流声在维修间里响起，屏幕上的波形图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
云天耀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在她耳边敲了一串节奏——那是摩尔斯电码里的“我爱你”。
蒋丹晨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却在按键上回敲了两下“我也是”。
手摇柄还在轻轻晃动，红绳系着的铜片来回摆动，像在为这组终于说出口的信号打着节拍。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修复一新的发报机上，也落在紧紧挨着的两个名字上。
林阿姨说的对，机器要顺着人的脾气。而他们的脾气，早已在一次次调试、修复、等待里，调成了最合拍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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