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夜露的凉，拂过白的衣角。他身形清瘦，眉目间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行走在月光斑驳的树影里，悄无声息，仿佛与这片寂静的森林本就是一体。
他停在一棵老树下。树根盘结的阴影里，坐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透着一股与这夜色相融的黯然。
白走近，脚步声轻得像落叶落地。“为何在此徘徊？”他的声音清冷，却不刺耳，像山涧的流水淌过石面。
那身影猛地回过头，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却亮得惊人，只是此刻蒙着层水汽。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愣了愣才小声说：“我叫小辰。”
白看着他脚下——那里没有影子。他了然，这是个滞留人间的魂魄。“留恋尘世，总有缘由。”
小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在等一个姐姐，我想帮她实现愿望。”
四年前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总也散不去。小辰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扎着针，白血病带来的疼痛像无数只小虫子在骨头里爬。可他总爱扒着窗户看天，阳光落在脸上时，他会眯起眼笑，心里想：能多晒一天太阳，就很赚啦。
隔壁病房的珞兰姐姐，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可那漂亮里总裹着层化不开的灰，她总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眼神空得像深不见底的洞。小辰知道，她以前是跳舞的，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一条腿，也夺走了她眼里的光。
“姐姐，你看我折的纸青蛙，能跳好远呢！”小辰抱着一沓彩纸，晃悠悠地出现在珞兰病房门口。
珞兰起初只是淡淡瞥一眼，后来会被小辰笨拙的笑话逗笑，会接过他递来的、画得歪歪扭扭的太阳，会在他疼得皱眉头时，轻声说“忍一忍，会好起来的”。
他们一起在露台上数鸽子，看云卷云舒；一起用蜡笔涂满整个笔记本，画着根本不存在的彩色怪兽；小辰教珞兰吹不成调的口哨，珞兰则轻轻哼着以前跳舞时的曲子。
“我以前总觉得，没了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次，珞兰摩挲着空荡荡的裤管，声音发颤，“舞台没了，梦想也没了。”
小辰正啃着苹果，闻言抬起头，苹果汁沾在嘴角：“姐姐，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比天上的星星还亮。老天爷肯定也喜欢看你笑，会给你好多好多好运的。”他晃着腿，语气笃定，“你那么好，前面一定有好多好玩的等着呢。”
珞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红了眼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小辰呢？你的病什么时候好？”她问。
小辰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拍了拍手：“快啦！医生说我很勇敢，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公园放风筝，去看大海！”他没说，夜里疼得睡不着时，护士姐姐偷偷抹眼泪的样子，他都看见了。
珞兰的笑容越来越多，甚至会对着镜子练习站立，试着用假肢慢慢走路。可小辰的脸，却一天比一天白，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
那个有星星的晚上，他们坐在露台，晚风带着夏末的温凉。珞兰望着星空，忽然轻声说：“我以前跳一支舞，叫《萤火》。要是能在一片有好多好多萤火虫的森林里跳一次，就好了。”
小辰用力点头：“会的！肯定会的！”
一个月后，珞兰终于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她康复出院那天，想去和小辰告别，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病房。护士说，小辰凌晨走了，走的时候很安静。
白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小辰攥紧的手上——那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珞兰姐姐，来森林呀，有惊喜。”
“我可以帮你。”白说。
他抬手，指尖掠过那张纸条。纸条像是有了生命，轻飘飘地飞起，顺着风，朝着森林外的小镇飞去，最终落在一扇窗沿上。
晚上八点半，一个身影出现在森林入口。是珞兰，她比四年前成熟了些，拄着一根轻巧的手杖，步履虽缓，却很稳。她握着那张突然出现的纸条，心脏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
刚走进森林，四周忽然亮起细碎的光。无数萤火虫从草丛里、树叶间飞出来，像撒落人间的星辰，在她周围盘旋、飞舞，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海。
珞兰站在光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慢慢抬起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手掌，在她手心里轻轻晃着。
“小辰……”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远处的老树下，小辰看着那个在萤火中，微微扬起头、脸上带着泪却笑着的身影，忽然露出了一个无比璀璨的笑容，像极了当年晒在他脸上的阳光。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微光，融入那片萤火中。白站在原地，看着那片流动的光，清冷的眉眼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林间的风依旧吹着，只是这一次，带着释然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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