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学时光像指间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桑芷终日埋首于法条与案卷之间,果然如当初所说,很少再回京海。
厚厚的法典将心事层层包裹,成绩却始终霸占年级榜首,成了高育良课堂上常提的“得意门生”。
祁同伟帮她在学校附近租的小公寓窗台上,总摆着几盆绿萝——那是她从孟德海家移栽来的,叶片黄了又绿,像心底潜藏的思念,从未真正消散。
临近毕业,毕业论文成了横亘在前的坎。
“未成年人犯罪预防机制”的选题让她翻遍了京州图书馆的文献,电脑里塞满了案例分析,可关键论证却像卡壳的齿轮,怎么也转不动。
导师提议去基层找些鲜活案例,桑芷对着电脑屏幕纠结了一整夜,最后还是点开了购票软件——她比谁都清楚,京海市公安局档案室里,存着全省最完整的未成年人犯罪案卷宗。
京海的冬天远比京州凛冽,刚出火车站,寒风裹着碎雪就往脸上扑。
桑芷紧了紧驼色大衣,拉高围巾遮住半张脸,熟门熟路走进市局附近的咖啡厅,特意挑了靠窗的吸烟区,这里光线足,又少有学生扎堆,正适合静心做事。
打开电脑,文档里“未成年人犯罪成因分析”几个字刺得眼睛发疼,桑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焦虑像藤蔓攀附心脏,她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这是写论文卡壳时偷偷养的习惯,压力大到窒息时,尼古丁能让她暂时喘口气。这事她瞒着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孟德海。
打火机“啪”地窜起淡蓝色火苗,映出眼底的红血丝与疲惫,刚将烟含在唇间吸了一口,喉咙还没泛起辛辣的暖意,就感到一道目光像钉子般扎在身上。
桑芷猛然抬头,呼吸瞬间停滞——落地窗外,孟德海站在雪地里,身着笔挺的藏蓝色警服,肩上的二级警监徽章在碎雪折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显然刚从任务现场赶来,警服领口沾着未化的雪粒,下颌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眼底布满红血丝,那目光没了往日的温和纵容,只剩沉甸甸的失望与严肃,像一把冰刀,精准刺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桑芷惊得手一抖,烟头烫在虎口,传来尖锐的疼,她却像失了魂般毫无察觉。
慌乱中迅速掐灭烟头扔进烟灰缸,笔记本电脑“啪”地合上,数据线还缠在手腕上就往包里塞。动作间笔袋滑落,钢笔、便签本散了一地,像此刻慌乱不堪的心。
推开门走进寒风,她在他面前站定,虎口的灼痛不断蔓延,指尖却冰凉发颤。“孟叔……”声音刚出口就破了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孟德海没吭声,目光死死锁在她虎口那片迅速泛红的皮肤,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
过了许久,久到桑芷觉得风都要把两人冻成冰雕,他才开口,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桑芷,这就是你在京州学的本事?学会抽烟了?”
“我……”桑芷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寒风堵住。
“压力大” “就抽了这一次”的解释全堵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他眼底的失望,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什么?”他向前逼近半步,警服上的皂角味混着雪气扑面而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以为你在京州好好读书,啃你的法条,写你的论文,结果呢?学会了撒谎——说不回来却偷偷跑回来;学会了抽烟——把我跟你爸教的规矩全忘在脑后;还学会了……”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滚动间藏着她看不懂的隐忍,那失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寒风裹着碎雪灌进衣领,桑芷站在原地,感觉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
她知道抽烟不对,知道瞒着他回来不对,可他眼中的陌生、指责,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比虎口的烫伤更疼,比这寒冬的风更冷。
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改变了深夜为她热牛奶的温情,改变了雨夜里护她在身后的坚定。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温暖雨夜,能肆无忌惮拥抱的关系了。
“对不起。”她低下头,鼻尖一酸,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瞬间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现在就回学校,不麻烦您了。”
桑芷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快得像在逃命,不敢再看他一眼,生怕多看一秒,那点可怜的体面就会彻底崩塌。
“站住!”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怒意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的论文怎么办?未成年人犯罪的卷宗,市局档案室有最全的,我让人给你整理好,明天上午九点,去档案室找安欣拿。”
她的脚步猛地停住,后背僵硬得像块铁板。过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声音轻得要被风刮走:“不用了,谢谢孟局长。”
“孟局长”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冰墙,“唰”地立在两人之间,隔绝了曾经所有“小芷”“孟叔”的亲近。桑芷裹紧大衣,几乎是仓皇逃离般冲进寒风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安欣发来的消息:“小芷,你跟孟叔是不是在咖啡厅门口?他刚执行完任务,我跟他说好像在咖啡厅看见你了,他一听你可能回来了,特意绕路去看你的,怕你一个人回京海不习惯……”
桑芷停下脚步,盯着屏幕上的字,眼泪瞬间决堤,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雾,原来他不是特意来指责她的,原来他是担心她才绕路来的。
可那些带刺的话语、冰冷的眼神,已经在心上划开深深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地流。
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雪后的宁静,桑芷望着公安局办公楼的方向,那栋曾让她觉得无比安心的建筑,此刻在风雪中只剩模糊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