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局走廊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桑芷拖着灌了铅的腿往里走,警服外套上还沾着莽村泥土的气息,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走到自己工位前,机械地拉开椅子坐下,桌上的文件摊开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在她眼里碎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李青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孩子最后看她的眼神,有绝望,有不解,还有一丝未说出口的求救——她明明伸手了,却什么都没抓住。
“小芷?”张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孟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桑芷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桌沿蹭了蹭,蹭掉一小块干涸的泥渍。张彪站在旁边没走,犹豫了半天才说:“别太往心里去,那狙击手……也是没办法。”
她终于抬起头,眼底蒙着层水雾,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我明白。”
推开局长办公室门时,桑芷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门刚关上,那股强撑的劲儿就散了,她顺着门板滑下去,蹲在地上,压抑了一路的哭声终于破闸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闷在喉咙里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着,像被狂风卷着的落叶。
孟德海没说话,办公室里只有她的哭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蹲下来,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后颈上,温热的体温一点点渗进来。
等她哭声渐歇,他起身倒了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别难受了,”他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声音低沉,“你这是看得少,看多了就习惯了。”
桑芷捧着水杯,指尖的冰凉被暖意裹住,眼泪却又涌了上来:“习惯了不难受了,不就麻木了吗?”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麻木了就不会心疼了,不会为无辜的人难过了,那我们和冷血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孟德海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无奈,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桑芷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是不好,但是你需要它。”
他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痕,指腹粗糙的茧子蹭过皮肤,带着微痒的触感,“小芷,你还太年轻,办案子总会遇到这种事,你得成长起来,学会在难过里站稳脚跟,不然怎么查案,怎么保护更多人?”
桑芷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水杯,杯沿硌得指节发白,她想起昨天冲他喊的那句“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喉咙突然发紧,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对不起……昨天我不该那样说你......”
孟德海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再说了,我喜欢你不就得了。”
从办公室出来,桑芷没回工位,游魂似的躲进了楼梯间。
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烟盒被攥得变了形,打火机“咔嚓”一声亮起,橘红色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晃动,映着她苍白得没血色的脸。
烟雾刚吸进肺里,就呛得她咳嗽起来,她其实不爱抽烟,只有在这种觉得自己快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候,才会想找点东西抓住。
李顺死的时候她没抽,查到李青被煽动的时候她没抽,可现在看着李青的血在眼前晕开,她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窒息。
“还抽上了?”安欣的声音突然从楼梯上方传来。桑芷抬头,看见他和李响、张彪正往下走,三人身上都沾着灰,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
她把烟摁灭在楼梯间的垃圾桶里,指尖还残留着烟草的涩味:“你们怎么在这儿?”
“刚从莽村回来,”李响的声音沉得厉害,“李有田和李宏伟的尸体找到了,在后山悬崖底下。”
桑芷猛地站起来,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怎么死的?”
“法医初步鉴定是酒驾,”安欣靠在扶手上,眉头拧成个结,“车冲下悬崖了,体内酒精含量超标,现场没发现他杀痕迹,局里那边……估计要按意外结案。”
“意外?”桑芷扯了扯嘴角,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几个小时前还在煽动村民闹事,转头就酒驾坠崖?赵立冬这手也太干净了。”她摸出手机,翻到祁同伟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抖了很久才按下去。
“喂,小芷?”祁同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威严,背景里隐约有文件翻动的声音。
“师哥,京海莽村的案子您知道吗?”桑芷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李顺、李青,现在连李有田父子都死了,这明显是人为,可我们这边查不下去,上面压着要结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久到桑芷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祁同伟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这事,可赵立冬打过招呼,小芷,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以大局为重。”
“大局?”桑芷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又热了,“那几条人命就不算大局吗?李青才二十岁,他明明可以活着的!”
“你还太年轻,很多事不懂!”祁同伟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训斥的意味,“京海的水有多深你不清楚?赵立冬的势力盘根错节,你硬碰硬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桑芷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
电话那头的语气却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芷,师哥不是要凶你,你虽然借调回京海,可我不能让你出事。”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听话,先把案子放一放,别再查了,最近在京海小心点,赵立冬那人……没底线。”
“师哥……”桑芷的声音哽咽了。
“乖,保护好自己,”祁同伟叹了口气,“我还有会,先挂了。”
电话被轻轻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桑芷握着手机靠在墙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原来连师哥都这么说,原来她坚持的正义,在庞大的权力面前,真的轻得像一片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