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校的梧桐叶落了又黄时,林星辰终于在课本的夹层里找到了那张被折得皱巴巴的银杏叶书签。A大物理系的字迹被雨水洇过,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清旁边那朵小小的栀子花——是夏以南画的,笔尖带着少年独有的认真。
她把书签轻轻抚平,贴在书桌前的墙上,正对着台灯的光晕。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不像原来的小城,抬头就能看到星星。
“在看什么呢?”妈妈端着牛奶走进来,看到她对着书签出神,放轻了脚步,“又在想以前的同学了?”
“嗯。”林星辰点点头,指尖划过书签上的栀子花,“就是有点怀念。”
“别想太多了,”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心疼,“这里的学习进度比原来快,你可得抓紧时间跟上。”
林星辰用力点头,把牛奶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里的空落。转学后的这半年,她像一株被移植的植物,努力适应着新的土壤和气候——陌生的课本,陌生的同学,陌生的口音,还有永远阴沉沉的天气。
只有在刷题到深夜时,看着墙上的书签,才会想起那个埋着栀子花种子的角落,想起夏以南讲题时的侧脸,想起那句“一起考A大”的约定。
那就考A大吧。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心里扎了根。
她开始像疯了一样学习,把所有的思念和不安都塞进物理公式和英语单词里。新学校的物理老师总夸她“解题思路特别清晰,像受过名师指点”,只有林星辰自己知道,那些清晰的思路里,藏着多少个被夏以南耐心讲解的午后。
月考成绩出来时,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拿着成绩单走在走廊里,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上面,她突然很想告诉夏以南——你看,我又进步了,离A大又近了一步。
可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始终没有拨出去。换手机号那天,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告诉他新号码。既然已经隔着千里,何必再用零碎的消息拉扯彼此?不如就守着那个约定,在各自的轨道上往前跑,说不定某天就能在A大的栀子花海前重逢。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夏以南,正蹲在学校角落的栀子花丛前,指尖碰了碰干枯的花枝。去年夏天开得轰轰烈烈的栀子花,因为没人打理,已经蔫了大半,只有几株顽强的绿芽,还在寒风里挣扎。
赵磊抱着篮球走过来,踢了踢他的鞋跟:“又来这发呆?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还不赶紧回去复习?”
夏以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没说话。自从林星辰突然转学后,他总爱来这里待一会儿,好像能从风里听到点什么——比如她讲题时咬笔头的声音,比如她被逗笑时的气音,比如那个没说出口的告别。
“说真的,”赵磊勾住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认真,“你打算考哪?以你的成绩,清北随便挑吧?”
夏以南望着教学楼顶的天空,云层很厚,像压在心头的石头。A大吗?那个约定像根刺,扎得他既想念又难受。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没送出去的银戒指,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没有她的A大,栀子花海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
“还没想好。”他含糊地应着,转身往教室走。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那片荒芜的花丛,像在嘲笑那个被遗忘的约定。
高三的硝烟在蝉鸣声里弥漫开来时,林星辰的书桌上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习题册。最上面那本物理竞赛题被翻得卷了边,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红笔和黑笔的字迹交叠着,像一场无声的对话。
“星辰,过来一下。”爸爸推开书房门,手里拿着一份招生简章,封面印着“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校徽,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林星辰的心猛地一沉,跟着爸爸走到客厅。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织着毛衣,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却还是开口了:“你爸托人问了,北医的临床医学特别好,毕业以后进医院也稳定,女孩子学这个最合适。”
“可是……”林星辰捏着衣角,声音有点发紧,“我想学物理,我想考A大。”
“学物理有什么用?”爸爸皱起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女孩子家搞科研多辛苦?北医离家里近,毕业后我还能帮你安排工作,这多好。”
“可这是我的人生啊!”林星辰的声音忍不住提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和别人约定好了,要一起考A大的!”
“什么约定能当饭吃?”爸爸把招生简章拍在茶几上,“我已经帮你报了北医的自主招生,下个月就去考试,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书房,留下林星辰和妈妈在客厅里对峙。妈妈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星辰,你爸也是为你好,北医真的很不错,你再考虑考虑?”
林星辰抽回手,跑回房间,砰地关上了门。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看着墙上那张银杏叶书签,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有些约定,不是靠努力就能守住的。原来,她和夏以南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止千里的距离,还有被现实拉扯的人生轨迹。
那天晚上,林星辰第一次没有刷题。她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的雨,把那张银杏叶书签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夹进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封面上的日期停留在去年六月——她离开的那天。
或许,该放下了。
与此同时,北方的小城正被秋老虎烤得炙热。夏以南坐在教室里,手里捏着志愿填报指南,指尖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几个字上反复划过。
赵磊凑过来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南哥,想上天?”
夏以南没说话,目光落在A大物理系的条目上,手指微微发紧。班主任昨天找他谈话,说北航的飞行器设计专业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只要高考过线就能录取,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你原来不是想考A大吗?”赵磊看出了他的犹豫,“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夏以南合上指南,望向窗外。操场边的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吹过就簌簌往下掉,像极了林星辰离开那天的雨。他想起那个埋栀子花的角落,今年春天他特意去浇了水,却只长出几株野草。
有些约定,在对方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就已经失效了吧。
“A大太远了。”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赵磊撇撇嘴,没再追问。夏以南重新翻开指南,在北航的志愿栏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林星辰,正在爸爸的坚持下,在北京大学医学部的自主招生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钢笔出水很流畅,字迹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两个城市的窗玻璃,发出相似的声响,却再也汇不成同一条河。
春节前夕,林星辰跟着爸妈回了一趟原来的小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学校附近。
校门紧闭着,铁栏杆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她踮起脚尖往里望,看到那个曾经埋着栀子花的角落,如今堆满了建筑垃圾,连一点绿色的影子都没有了。
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灌进去,凉得发疼。
“同学,你找谁?”门卫大爷探出头,看着她出神的样子。
“不找谁,”林星辰摇摇头,声音有点发哑,“就是随便看看。”
她转身离开时,看到公告栏上贴着今年的高考喜报,最显眼的位置写着“夏以南 北航飞行器设计专业 全省理科前十”。照片上的他穿着校服,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神明亮,却再也没有当初看她时的温柔。
原来,他也忘了那个约定。
林星辰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发涩,才慢慢转身,走进了茫茫的暮色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晓晓发来的消息:“星辰,听说你要去北医了?真厉害!夏以南报了北航,你们俩都在北京,说不定还能见面呢!”
林星辰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北京那么大,他们一个在海淀,一个在昌平,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就像隔着两个世界。
她删掉了输入框里的“是吗?真巧”,只回了一个“嗯”。
回到家,她把日记本里的银杏叶书签取出来,放在了书桌的抽屉深处,和那个浅蓝色的香囊、兔子橡皮一起,被厚厚的习题册压着。
就这样吧。
有些青春,注定要带着遗憾落幕。有些约定,注定只能留在那个开满栀子花的夏天。
窗外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两个城市的夜空。林星辰和夏以南几乎同时抬起头,看着那片绚烂的光,心里都空落落的,却又说不出少了些什么。
或许,少了一个一起看烟火的人。
或许,少了一个被风吹散的约定。
而那丛被遗忘的栀子花,早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枯萎成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