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医的夏夜总带着点潮湿的闷热。林星辰坐在神经解剖实验室里，台灯的光晕落在显微镜下的切片上，那些交错的神经纤维像被冻结的闪电，在蓝色染液里泛着幽微的光。她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第三次尝试分离迷走神经时，纤细的纤维还是断了。
“啧，又断了。”身后传来苏晓晓的声音，她叼着根棒棒糖，趴在旁边的实验台上，对着自己的切片唉声叹气，“这破神经比赵磊的脾气还倔，根本不肯听话。”
林星辰放下镊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就不能正经点？这可是要算到期末成绩里的。”
“算就算呗，”苏晓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突然凑近她，压低声音，“说真的，你昨晚跟夏以南聊什么了？聊到半夜两点，手机屏幕亮得跟探照灯似的，别以为我睡着了就不知道。”
林星辰的脸颊瞬间热了。昨晚夏以南发来微信，说他实验室的飞行器模型终于通过了风洞测试，还拍了段视频给她看——银色的模型在气流里平稳悬停，像只振翅欲飞的金属鸟。他们就着这个话题聊开了，从流体力学聊到神经传导，从高中时的物理竞赛聊到现在的专业选择，直到手机发烫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没什么，就聊了聊实验。”她拿起酒精棉擦拭镊子，试图掩饰慌乱。
“聊实验能聊到半夜？”苏晓晓挑眉，笑得一脸暧昧，“我看是聊‘心实验’吧？”
“别胡说。”林星辰的耳尖红透了，却忍不住想起夏以南在视频里的样子——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血管，眼里的光比实验室的无影灯还要亮。他说：“等模型完善了，第一时间带你来看。”
那句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到现在还没平息。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冷风卷着外面的热气涌进来。赵磊探个脑袋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纸袋：“两位大忙人，宵夜时间到了！我买了你们爱吃的麻辣烫，加麻加辣！”
“赵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苏晓晓像只闻到肉香的小狗，立刻从实验台后跳起来，抢过纸袋就往嘴里塞鱼丸，“还是你懂我，知道我解剖神经解到胃里冒火。”
赵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另一袋递给林星辰：“给，特意让老板少放了辣椒，知道你吃不了太辣。”
“谢谢。”林星辰接过麻辣烫，碗壁的温度熨帖着手心，心里暖暖的。她看着赵磊帮苏晓晓整理散落的实验记录，看着苏晓晓把鱼丸偷偷塞进赵磊嘴里，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真好——像杯加了糖的柠檬水，清爽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对了，”赵磊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下周六北航有航空开放日，有飞行表演，还有夏以南他们实验室的模型展，你们要不要去？”
苏晓晓立刻举手：“去！必须去！我倒要看看夏以南的模型到底有多厉害，能让我们家星辰魂不守舍。”
“谁魂不守舍了！”林星辰的脸更红了，却还是忍不住问，“夏以南……他也会去吗？”
“肯定去啊，”赵磊点头，“他是项目组主力，得在现场讲解呢。怎么？想提前准备点问题刁难他？”
“才没有。”林星辰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挠着，痒痒的。她想起夏以南说要带她看模型的样子，想起他眼里的期待，突然开始期待周六的到来。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落在实验台上的切片上，像层薄薄的银霜。林星辰看着那些交错的神经纤维，突然觉得，人和人的缘分也像这些纤维，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早有定数——有些在起点就缠绕在一起，有些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在某个节点相遇。
开放日那天，北航的校园里像过节一样热闹。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举着相机追着航模跑，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飞行器展区前驻足讨论，还有情侣手牵着手，在草坪上晒太阳。林星辰站在人群里，看着停在广场中央的歼击机，突然觉得，夏以南所在的世界，比她想象中更广阔，也更耀眼。
“快看！夏以南在那儿！”苏晓晓拽着她的胳膊，指向不远处的展台。
林星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夏以南穿着笔挺的白衬衫，站在一个半人高的飞行器模型旁，正在给一群中学生讲解。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鼻梁上，像幅精心绘制的素描。他的声音清晰而耐心，偶尔被孩子们幼稚的问题逗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温柔得像新月。
“去吧，”苏晓晓推了她一把，“别在这儿当望夫石了，我跟赵磊去那边看飞行表演，等会儿来找你。”
林星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她和赵磊推着往前走。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慢慢走向那个被人群包围的展台。
“……这个模型采用了新型复合材料，重量比传统模型轻百分之三十，但强度提高了一倍，就像鸟类的骨骼，既轻便又坚韧。”夏以南的声音穿过人群，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
林星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熟练地操作模型的控制面板，看着银色的机翼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突然觉得，他是属于这里的——属于这片充满创造力的天空，属于这些精密而浪漫的机械。
讲解结束后，孩子们一哄而散。夏以南转过身，正好看到站在人群后的林星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亮了一盏灯。
“你来了。”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模型的操作杆，“等你好久了。”
“刚才人太多，没好意思过来。”林星辰的脸颊有点烫，目光落在那个模型上，“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通过风洞测试的模型？”
“嗯，”他点头，眼里带着点骄傲，“要不要试试？很简单的。”
他把操作杆递给她，手把手地教她调整高度和方向。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像触电似的，让她心跳加速。在他的指导下，模型慢慢升空，在展台上方盘旋，银色的机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只自由的鸟。
“厉害吧？”夏以南的声音很近，带着笑意，“其实操纵模型和你们做手术有点像，都需要精准的控制和稳定的手。”
“有点像。”林星辰点头，看着模型在自己的操控下平稳飞行，心里有种奇妙的成就感，“但你们这个更自由，能飞那么高。”
“再高也有边界，”他说，“就像手术刀再精密，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其实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的局限，重要的是在局限里找到无限的可能。”
林星辰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睛。阳光透过他的发隙，在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揉碎了的星星。她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个埋着栀子花的角落，想起他说“一起考A大”时的坚定，想起那些被时间和距离拉扯的日子——原来有些约定，就算没能实现，也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温柔的印记。
“对了，”夏以南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东西，递给她，“给你的。”
是个用银色金属丝弯成的栀子花，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花心还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像凝结的露珠。林星辰接过来，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像揣着个小太阳。
“你……”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也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上次爬山看到你喜欢路边的野花，”他的耳根有点红，“就试着做了一个，可能不太像……”
“很像，”林星辰打断他，声音有点发颤，“我很喜欢，谢谢你，夏以南。”
“不客气。”他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喜欢就好。”
风拂过广场，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林星辰握着那朵金属栀子花，看着夏以南在展台前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距离，那些曾经耿耿于怀的遗憾，都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此刻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彼此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苏晓晓像只好奇的小猫，缠着林星辰问东问西：“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表白了？那个金属花是不是定情信物？”
“别胡说。”林星辰把金属栀子花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就是普通的礼物，同学之间的。”
“普通同学会给你做手工花？普通同学看你的眼神像要把你吞下去？”苏晓晓戳了戳她的胳膊，“我跟你说，夏以南看你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比他们实验室的探照灯还亮，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林星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还是硬着：“你想多了。”
“我才没多想，”苏晓晓哼了一声，“赵磊都说了，夏以南为了做那个金属花，在实验室焊了好几个晚上，手都被烫起泡了。你要是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要替夏以南打抱不平了。”
林星辰愣住了。她看着书包里那朵精致的金属花，想象着夏以南拿着焊枪的样子，想象着他被烫伤时可能皱起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酸又软。
回到宿舍，她把金属栀子花放在书桌上，和那枚银杏书签并排摆着。台灯的光落在花瓣上，蓝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她拿出手机，翻到和夏以南的微信对话框，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开放日那天：“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喜欢就好，早点休息。”
她犹豫了很久，指尖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写下又删除，删除又写下，最终还是只发了一句：“今天的模型很棒，你很厉害。”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谢谢。其实你操控得也很好，很有天赋。”
林星辰看着那句话，突然笑了。她想起他教她操控模型时的耐心，想起他眼里的鼓励，想起他指尖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拿起那朵金属栀子花，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发烫的脸颊舒服了些。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书桌上，像层薄薄的纱。林星辰突然觉得，有些话不必急着说出口，有些心意不必急着确认。
就像这朵金属栀子花，它不会凋谢，不会枯萎，会永远保持着此刻的样子，就像她心里的那份喜欢，安静而坚定。
夜深了，实验室的灯还亮着零星的几盏。林星辰知道，此刻的夏以南，或许还在实验室里调试模型，或许已经回到宿舍，对着电脑屏幕画图。他们在同一片夜空下，做着不同的事，却被某种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越靠越近。
她把金属栀子花放进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
风里好像有夏以南的声音，轻轻说着“晚安”。
林星辰笑着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晚安，夏以南。”
她知道，明天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神经解剖课还在等着她，飞行器模型还在等着他。但这没关系，因为他们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努力，都在靠近彼此的路上。
就像两颗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星，虽然遥远，却始终能感受到彼此的光。而那些藏在心底的话，那些未寄出的温柔，终将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乘着风，抵达彼此的心底。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想。
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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