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姬宫中,一片狼藉。精贵的越窑瓷瓶碎了一地,如同她此刻狰狞碎裂的心绪。精心策划的漆树汁枣糕,竟如石沉大海,别说雪姝暴毙的消息,连药圃那边一丝波澜都未曾激起!更可恨的是,昨夜她还收到了心腹密报:送去食盒的老农回报,东西是当面放下了,可药圃里那几个墨者好似早有防备,外围有些奇怪的雾气,他不敢多看便匆忙离开。
“墨者!又是墨者!”郑姬气得浑身发抖,在殿内来回疾走,宛若困兽,“一群草莽贱民,也敢与本宫作对!护着那个小贱种!”
她猛地停在妆台前,目光死死锁住那面青铜古鉴。镜面幽冷,映出她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容。强烈的杀意和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我要她死!要那些墨者都不得好死!古鉴,告诉我!还有什么法子?!”她的心神完全被妒恨侵占,意念如尖刀般刺向镜面。
镜面如水波般激烈动荡起来,光影飞速流转、重组。这一次,出现的画面带着几分奇诡:先是一把异常精美的玉梳,梳背上似乎有繁复而陌生的纹路在光影中闪烁;接着是几个卫人打扮的身影在酒肆交谈;最后画面一闪而过,定格在襄公愠怒拂袖离去的背影上!画面信息有些跳跃,郑姬紧蹙眉头努力解读。玉梳?卫人?襄公发怒?……
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关键点,一个大胆而险恶的念头逐渐清晰:“离间计!”让襄公亲手除掉雪姝!嫁祸墨者!玉梳是关键信物!
郑姬仔细回忆刚才镜中玉梳梳背的纹路。那图案华贵中透着一股异域风情,绝非齐国样式,倒是很像……卫国贵族婚嫁时才用的某种特殊徽记!这图案鲜为人知,若非她出身卫国,恐怕也无法认出。
“天助我也!”郑姬眼中精光大盛。她从自己的妆奁深处,找出一柄秘藏多年、从未示人的珍贵玉梳。这梳子通体翠绿,由上等和阗玉雕成,正是母族陪嫁之物,梳背上便巧夺天工地雕刻着那象征着姻亲盟誓的特殊卫国王室族徽!这东西一旦现世,足以证明持有者与卫国王室的密切关联!
“来人!”郑姬厉声唤来最心腹的死士,“拿着这个!扮成走私珍宝的游商,混进临淄闹市,务必将消息传到稷下药圃去,就说有上等好货——卫国古玉梳,只卖有缘人,价高者得,特别标注对年轻姑娘有好处!想办法引那个小丫头片子出来看!一定要让她上手,最好让她买下!明白吗?”死士领命,带着玉梳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药圃暖阁。
漆树糕风波后,药圃外围的警戒又提升了一层。巨山等人表面如常,内心却丝毫不敢放松。雪姝更是心有余悸,行动也更加谨慎。这日清晨,她跟着羽轻在药圃边缘辨识几种新移栽的草药,伏矢在附近树上摘果子。
“阿雪姐姐!快来瞧!又有新鲜事儿!”伏矢眼尖,指着篱笆外不远处的土路喊道。只见一个衣衫破旧、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蒙着厚布的包袱,走走停停,不时低声吆喝两句:“稀罕的古玉梳啊……卫国流出的好东西……女子用了,玉梳养鬓,容颜常驻哩……”
雪姝本不欲理会,但那“卫国古玉梳”几个字,让她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不由顿住。卫国,那是郑姬的母国!她下意识地望了篱笆内不远处的羽轻和巨山,眼神带着询问。
伏矢已经凑到篱笆边,好奇地问:“哎,你那玉梳有多稀罕?拿出来看看!”
那“商人”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兄弟有眼光!这可是好宝贝!”他掀开包袱一角,露出一截翠色温润的玉梳柄,上面似乎有复杂花纹。“正经卫国老物件儿,瞧这成色,瞧这雕工!姑娘家用最合适了!可惜……”他故意叹口气,“若非家道中落,断不会拿出来卖!只卖识货的,十两金子!”
十两金子?莫说药圃拿不出,就是雪姝也觉得是天价。但那玉梳透出的温润光泽和精致雕工,确实罕见。尤其是那股温润的气息,天然对女子有种吸引力。雪姝犹豫间,目光落在梳背上那片繁复的花纹上。那纹路精美无比,带着异域风情,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本闲书上看过类似的描述……
“看看嘛,又不要钱!”伏矢怂恿道。
就在这时,药圃内正在调试一套新制管弦的师旷,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侧耳倾听着远处那“商人”看似无意的吆喝和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吆喝的节奏……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引导和催促!不像是寻常叫卖!
“阿雪,伏矢,回来!”羽轻也察觉到一丝不妥,低声唤道。
雪姝心中警铃微作,正欲转身,那“商人”却似乎急了,突然将整把玉梳抽出大半,急切往前一递,想塞到雪姝手上:“姑娘仔细瞧瞧!错过了可就没这个店了!看这纹路,多吉祥……”阳光正好照射在玉梳的梳背上,那独特徽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
砰!
一支小弩箭,带着一道不起眼的乌光,不知从哪个角落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商人”伸出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吃痛惊叫,手中玉梳瞬间脱手飞出!
与此同时,药圃内公输盘站在一处不起眼的石槽旁,猛地按下暗藏的机括!
嗖!嗖!嗖!
数条坚韧却不易察觉的麻线(浸泡过秘制药水使之坚韧无比),如同灵蛇般从篱笆下数个隐蔽孔洞中弹出!目标并非“商人”,而是那柄刚刚脱手的玉梳!
玉梳还未落地,便被数股力量牵扯缠绕,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轨迹,嗖地一声被拽进了药圃深处!稳稳地钉在一株巨大的、缠绕着藤蔓的木架上,位置刁钻,被藤蔓枝叶半遮半掩。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商人”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掉进药圃深处的玉梳,以及篱笆内墨家弟子那数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他心知事情彻底败露,再纠缠下去凶多吉少,怨毒地瞪了雪姝一眼,捂着被弩箭擦红的手腕,转身狼狈逃窜,转眼消失在土路尽头。
“好险!”伏矢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雪姝脸色也有些发白,刚才那徽记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的一瞬,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卫国王室核心成员才配使用的特殊婚嫁信物徽记!象征着国与国或核心贵族间的盟姻承诺!这梳子一旦落到她手里,被襄公或郑姬的人“发现”,坐实她“私通外邦”、“意图不轨”简直易如反掌!这是要将她和墨家一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羽轻快步走到被藤蔓缠住的玉梳旁,仔细观察。“梳子本身没问题,”她松了口气,随即严肃道,“但这上面的徽记,是卫国王室的姻亲信符!一旦在阿雪身边被发现,后患无穷!”
“好一个栽赃陷害!歹毒至极!”巨山眼神凝重,“郑姬这是要用你,把墨家也拖下水!”他转向雪姝,“阿雪,你方才,可是被那玉梳吸引?”
雪姝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我只觉得那梳子温润好看……那花纹,又有些特别……幸好,幸好大家……”
师旷走了过来,他方才一直凝神戒备,此时才开口,声音沉稳:“那‘商人’看似随意,其吆喝声调与动作节奏,隐约含有惑心诱导之声。非是梳子有异,而是卖梳之人,用了特殊的手法,放大了人心对美玉的天然好感,使人放下警惕。此种伎俩,防不胜防。”
雪姝这才恍然大悟。后怕之余,更添感激。若非墨家兄长们机警过人,配合默契,又有公输师兄神乎其技的机关,自己此刻恐怕已陷入致命圈套!
“公输师兄,这梳子……如何处理?”雪姝看着架子上的烫手山芋。
公输盘思索片刻,眼中闪过精光:“此物留不得,但也毁不得。毁掉反而可能成为对方构陷‘毁证灭迹’的把柄。”他看向那根巨大的木架,“让它留在此处,‘意外丢失’于此架之上,被藤蔓遮住,便是再好不过的‘遗忘’。郑姬的人即便日后疑心,也只会以为行动失败,梳子被墨家缴获隐藏。只要我们不取用,她便无从发难。只是……”
他微微一顿,看向雪姝:“阿雪,近期你务必小心,莫再轻易靠近药圃边缘。只怕郑姬一计不成,再生毒计。”
雪姝重重点头,心中温暖而坚定。她抬头望着木架上那半掩于绿藤中的一点翠色,忽然觉得它不再光润可爱,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阴谋气息。药圃的平静只是表象,深宫的暗箭,随时可能再次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