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羽宫深处，雾姬夫人所居的院落仿佛与这寂静融为一体。她终究是没能等到宫子羽从后山归来。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她气息渐微，最终安然地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解脱般的微笑。或许对她而言，这漫长的煎熬与孤寂终于画上了句点，她终于能卸下所有重担，奔赴黄泉，与她思念多年的父亲和弟弟真正团聚了。这，未尝不是一个属于她的、最好的结局。
清晨，负责伺候的侍女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准备服侍夫人起身。她轻声唤了几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屋内静得可怕。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壮着胆子凑近床榻，只见雾姬夫人静静地躺着，神态安详如同沉睡，但触及的皮肤却是一片冰凉，肢体也已僵硬。侍女惊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慌不择路地冲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跑向角宫报信。
宫尚角闻讯，眸色沉静如夜，他负手立于窗前，沉默了片刻。后山传来的消息显示，宫子羽正处在试炼最关键的阶段，不容有丝毫分心。权衡利弊，他做出了冷静乃至有些冷酷的决定：暂不将雾姬夫人的死讯告知宫子羽。他沉声下令，雾姬夫人的棺椁暂且停灵于羽宫她生前所居的正堂。若三日后宫子羽仍未出关，便将她安葬于后山族地，择一处靠近兰夫人的地方，也算全了她们生前相伴的情分。
许是多年相处终有情分牵绊，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在雾姬夫人离世的第二日，宫子羽竟真的成功突破了后山最艰难的试炼。当他带着疲惫与成功的喜悦走出后山，迎接他的却是宫尚角带来的冰冷噩耗。
出乎宫尚意料的是，宫子羽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未像上次月长老牺牲时那般情绪失控，怒吼质问。他只是猛地僵在了原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她……走的时候，可有受罪？”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听到任何不好的答案。
宫尚角看着他那强忍悲恸的样子，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些：“据侍女禀报，雾姬夫人是安然离世，面带笑容，走得很平静。”
“那便好……那便好……” 宫子羽喃喃地重复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将巨大的悲伤硬生生咽了回去，肩膀几不可查地塌陷了几分。
宫尚角将原本的安葬安排告知了他，并询问道：“你若另有想法，但说无妨。”
宫子羽抬起眼，眼中是深切的了解与最后的成全：“不必葬在后山了。姨娘她……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与家人团聚。将她火化吧，然后将骨灰……送去她父亲和弟弟的坟冢，让他们一家……在地下团圆。” 这是他能为这个身世坎坷、半生孤苦的女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去安排。”宫尚角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给她上柱香吧，送她最后一程。”
宫子羽独自踏入临时布置的灵堂。白色的帷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一种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具厚重的棺椁停放在中央，棺盖未合。他一步步走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敢向棺内望去。
雾姬夫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穿着她生前素雅的衣服，面容经过整理，却依旧掩盖不住死亡的灰白与冰冷。她看起来那么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宫子羽就那样站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那些复杂的、交织着亲情、怨恨、怜悯与最终谅解的情绪翻滚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而微颤的手。是云为衫。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眼中盛满了担忧，无声地传递着支持的力量。
宫子羽感受到手心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反手用力握了云为衫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不必担心。
他松开云为衫的手，转身重新走到灵前的团蒲前，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挺直脊背，然后深深地叩首下去，一次，两次，三次……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三个头，叩尽了所有难以言说的过往，也叩别了这段复杂纠葛的、名为“母子”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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