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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气息日渐浓重。上海罕见地飘起了细雪,如盐如絮,无声地落在窗棂上,很快又融化成水痕。毛不易坐在高星级酒店豪华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窗外是阴沉的天幕和被染成灰蓝色的城市轮廓。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手脚冰凉。
一张制作精良的邀请函被随意地搁在昂贵的红木桌上,旁边是散落的谱纸。纸上布满了涂改的痕迹,几个试图写下的音符像被冻僵的鸟雀,无力地耷拉着翅膀,无法起飞成旋律。纸页边缘甚至有几处被手指下意识揉捏出的皱褶和微小的撕裂,像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末端。
瓶颈。一个让所有创作者闻之色变、却往往无法摆脱的深渊。
这一次,泥足深陷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工作室新专辑的推进陷入停滞。已经连续四天了,他对着空白文档和冰冷的琴键,脑子里空无一物。那种曾经如呼吸般自然流泻出的旋律和词句,仿佛被这酷寒的天气彻底冰封。烦躁和一种隐秘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今天上午在某个所谓“深度乐评”的公众号角落里看到的文章。标题含蓄却锋利——《才情消耗殆尽?市场流水线下挣扎的“消愁歌手”》。文章以“客观”的口吻分析他近期的创作和市场表现,字里行间却充斥着“灵感枯竭”、“重复自我”、“难现当年《消愁》《像我这样的人》惊艳”的暗示。甚至轻飘飘地点了一句:“在层出不穷的新声代中,曾经的‘毛式哲学唱作’是否已走到了尽头?”
这质疑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剜在他早已如鼓擂般敲击的自尊和不自信上。“江郎才尽”——这四个字如同附骨之蛆,撕咬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他想反驳,想证明,可笔下的空白和脑中的死寂,本身就是最无力的佐证。
“叮咚——” 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毛不易猛地回神,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午竟然就在无意义的枯坐和内心搏斗中过去了大半。他皱着眉起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会是谁?酒店服务?他好像没有叫……
门外的安全监视屏上,显出的画面让他瞬间愣住。
不是穿制服的侍者。
是周深。
他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白色绒线帽,帽尖上还沾了几片未融化的细雪颗粒。整张脸冻得微微发红,鼻尖尤其明显,像个匆忙跑来忘了戴围巾的孩子。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袋口散发出暖融融的食物香气,混着他身上清冽的寒意一起涌入感官。他似乎刚刚跑了一段,呼出的气在冰冷的镜头前凝成一小团白雾。
“你怎么……” 毛不易愕然开口,还没说完。
“开门!冻死啦!” 周深在门口跺了跺脚,语气带着点小小的抱怨和自然的熟稔。
毛不易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门锁,金属碰撞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门被推开,一股强劲的、带着食物和细雪的寒气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周深像个灵活的雪球一样挤了进来,反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他站在暖光融融的玄关地灯下,摘掉绒线帽,甩了甩头发上的微湿水汽,脸颊冻得粉扑扑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黑曜石。
“知道你肯定又窝在酒店写歌忘了吃饭!”他语气笃定,把怀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袋子递给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毛不易,动作自然地脱下羽绒外套挂好,“看我多好,拯救你的胃来了!喏,你之前提过很好吃的那家牛肉汤,还有刚出炉的烤饼!”
食物的暖香瞬间填满了冰冷的空气,也冲淡了房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和焦躁。周深轻车熟路地穿过宽敞却略显冷清的客厅,跑到吧台前找了两个大马克杯,开始倒热汤。他一边倒,一边碎碎念,像是这房间里从未存在过那令人窒息的困境:
“哇外面雪好密!差点坐错地铁站!还好我反应快……”
“这个饼必须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快尝尝!”
他像个带着礼物闯入冰冷城堡的小精灵,用最简单朴素的烟火气,用他本身鲜活的存在感,粗暴却又无比有效地,搅动了一潭死水。
毛不易抱着温热的纸袋,有些木然地跟过来,看着周深忙前忙后。那份滚烫的、猝不及防的闯入,那混杂着风雪和食物香气的温度,像一个巴掌打在他冻僵的脸上,不疼,却带着一种令人鼻酸的暖意。
“……谢谢。”他把纸袋放在茶几上,声音有点干涩。看着周深把倒好的热汤推到他面前,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对方弯起的眼睛。烦乱的心绪似乎被这热气暂时蒸腾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浓稠滚烫的汤汁送进嘴里。浓郁的肉香和暖流顺着食道流淌下去,冰冻的四肢百骸似乎开始解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