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五星级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将奢华却冰冷的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毛不易在羽绒被的包裹里惊醒。这不是自然的苏醒,而是被一种沉重而窒息般的压力感硬生生拽出梦境。
梦里,是周深那张在雪夜霓虹下仰望着他的脸,眼睛湿漉漉的,映着霓虹的混乱光点,混杂着惊愕与一丝茫然。然后,那张脸瞬间扭曲成电话里那张绝望、冰冷、带着嘲讽质问的面具,最后凝固在他自己那句歇斯底里的、撕裂的吼声中:“给不了就是给不了!”
这句话像一道冰河世纪留下的刻痕,深深刻在他清醒后的第一缕意识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带着缺氧的刺痛感。
他坐起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运行的白噪音。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人眼眶深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参差不齐,嘴唇干裂,整个人憔悴得像霜打过的枯草。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镜面,仿佛想触碰一下那个同样憔悴的倒影。
悔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比肉体的疼痛更甚的,是灵魂被反复凌迟的剧痛。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比谁都清楚那篇报道的源头和背后的龌龊手段。他也比谁都明白周深在音乐上的天赋、努力和灵魂深处的细腻与温柔,那些所谓的“炫技”、“没内涵”是多么荒谬可笑的标签!他本该是那个最理解、最保护、最应该站在周深身边抵御这些恶意的人!
可他做了什么?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向周深证明了——他才是那个最残酷的施暴者!不仅没能解释清楚误会,反而在自己深植骨髓的恐惧(“不敢奢望永久”)被周深的追问彻底激发后,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将最致命的毒牙狠狠刺进了对方最脆弱、最需要安全感的心脏!
“给不了就是给不了”——这句话不仅仅是拒绝了一个表演名额、一次合作。这是对他过往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每一次递过去的温暖、每一句笨拙但真诚的安慰、以及那个雪夜握住对方手腕时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欲的彻底背叛和亵渎!
他能想象周深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那是对他整个人、对他存在的根基、对他付出过的信任和依赖的彻底否定!他亲手将那个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坚定选择的人,推进了名为“不配”和“被抛弃”的万丈深渊。
“……周深……”他低哑地唤出声,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喉咙灼痛。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停留在他那条苍白无力的“那报道是胡扯的,别信。”下方,一片空白。再无任何回应。他点开周深的头像,手指悬停在拨打键上,仿佛有千斤重。
想说什么?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如此巨大的伤害面前,苍白无力得像一把盐,撒在早已血淋淋的伤口上。
“我想你”?这更像一种讽刺。
“事情不是那样的”?他还能解释什么?就算解释了操纵者,又如何解释那句源自他灵魂深处最阴暗怯懦的“给不了”?
一股汹涌的、尖锐刺骨的思念排山倒海般袭来,混合着噬心蚀骨的痛苦。他思念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思念那个毫无防备的笑容,思念那带着温度凑近分享耳机的瞬间,思念那个被他的围巾包裹着的清瘦身影……越是鲜明的思念,越是对比出此刻冰封死寂的绝望,也越发清晰地照见自己行为不可饶恕的残忍。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从屏幕滑落。勇气在巨大的悔恨和自我厌弃中分崩离析。
【遗失过承诺的人不敢奢望永久……】
歌词像冰冷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吟唱。他不是遗失过承诺,他是……亲手粉碎了周深所期待的、他潜意识里也曾期待过的,哪怕只是“一宿”的微弱暖意。他连“留宿”的机会,都亲手碾碎了。
他颓然地坐回床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颤抖的掌心里。指缝间,有湿热的液体无声地滚落。
爱意,在痛楚的反衬下,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如此绝望。而痛苦,也因此百倍加增,成了自我流放的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