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被雨丝浸得发亮，巷口那株百年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沾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在油纸伞面上，像极了当年云霁月袖口处垂落的银丝。
黎妄海撑着伞站在巷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不是血色弥漫的决战之地，没有猩红的灯笼，没有浸血的枫叶，只有熟悉的青瓦白墙，还有巷尾那道穿着青白色长衫，同样举着油纸伞的身影——云霁月正蹲在石阶上，指尖轻拂过一只蜷缩的流浪猫，白羽般的睫毛垂落，侧脸在雨雾中透着少年特有的柔和，全然不是后来清冷出尘的仙尊模样。
“阿妄，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师父要罚我们抄《清心诀》了。”
云霁月转过身，桃花眼弯成月牙，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手腕上还系着当年黎妄海亲手编的红绳，绳尾处坠着颗小小的红珠。
黎妄海喉咙发紧，眼角腥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分明记得云霁月挖心时的决绝，记得那尚在搏动的金血染红了自己的脸颊，可此刻，这人就活生生站在眼前，眼里没有悲伤，没有凄凉，只有少年人独有的澄澈。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可心脏却还是剧烈跳动看，黎妄海只好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一步一步朝云霁月走去。
“来了，师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是回来了，他重活了一世，想到这，他望向阿霁，心中不禁一颤一颤地想着
(既然阿霁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异样，那......)
黎妄海脚步一顿，此时身后也传来清脆的女声
“臭小子！下次再不等我！我就去找爹告状！”
黎暮珊提着裙摆跑过来，飘扬的发丝间别着朵新鲜的海棠花，额角沾着细密的汗珠，她的那支红梅图样的油纸伞不知所踪，这并不奇怪，她在此之前已经弄丢了13把油纸伞了。
黎暮珊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俩面前后，赶紧缓了几口气
“娘让我给你们带了桂花糕，快拿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自然地将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油纸包塞进黎妄海手里。
“哎呀，刚才拿得有点紧，变形了，没事！不耽误吃，记得把完整点的给小白云(黎暮珊对云霁月的昵称)。”
然后又转向云霁月，笑着打趣，“小白云(黎暮珊对云霁月的昵称)，你又纵容阿妄偷懒，小心师父骂你哦∽”
云霁月无奈地摇摇头，将油纸伞往黎暮珊的方向偏了偏
“是我要等他，与阿妄无关，话说…珊珊姐，你的油纸伞呢？那可是您问师父要的第14把油纸伞了，再弄丢，恐怕……”
黎暮珊一愣，低头看着空空的手，似乎只剩桂花糕的余温，眼神从清澈变为惊恐
“完了！！那是师父最喜欢的一把呀！！”
黎暮珊拔腿就跑向来时的地方，现场只留下绝望的喊叫与抽象的背影和一阵不小的风…不，是灰。
黎妄海捏着温热的桂花糕，明明是温热的，可指尖传来的温度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回忆着姐姐刚才鲜活的笑脸与滑稽的模样，不禁想起前世姐姐为护他挡下仙兵一剑时的模样——那时黎暮珊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只是不停重复着
“阿妄，别再…做傻…事了…别再……”
黎妄海想着，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他再次看向云霁月，轻轻张了张嘴。
“阿霁……？”
而回应他的则是云霁月平静又有些疑惑的一句
“怎么了，阿妄？”
面对云霁月关心的目光，黎妄海似是终于不愿忍受般，任由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脸红红的，眼里也布满血丝。
“怎么了…阿妄？谁让你受委屈了吗？……阿妄？告诉我好不好？”
黎妄海只是轻轻地将云霁月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用另一只手擦拭着眼泪，微微笑着，声音哽咽。
“没受委屈…就是……想你了”
云霁月本就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再加上黎妄海的一句想你了，直接羞红了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不远处的茶馆二楼，窗边正坐着一对夫妇，两人目睹一切后，都只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彼此，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年轻啊……”
男子穿着藏青锦袍，眉目刚毅，带着一股老成的语气调侃着。
“你曾经不也是这样。”
女子一身浅绿衣裙，鬓边别两支海棠样的玉簪，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而这两人，正是黎妄海在上一世早已亡故的父母，黎锋与青纤儿。
“那不一样嘛，我那时又不是这样腻歪的。”
青纤儿笑了笑，故作无意地说着
“对∽你那时确实不是这样腻歪的，而是那样……”
黎锋尴尬一笑，立马挪到青纤儿身边，笑嘻嘻地说着
“夫人呐，饶命啊，往事不可多讲啊∽”
青纤儿捂嘴轻笑，斜眼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放过了黎锋，娇嗔着
“行了，行了，一边去，让妄儿看到，你这本来就不多的父亲的威严可就彻底没了”
随后两人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恰巧，此时黎妄海也看了过来
而黎锋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温声喊道：“妄儿，小云，呦，我的珊珊小祖宗也回来了，都快过来吧。”
黎暮珊可算回来了，她手中握着一把伞，语气十分自豪
“我找到了！这下师父不能说我总是丢三落四了吧！”
云霁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轻轻说着
“那就恭喜珊珊姐了，黎掌座在叫我们过去，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
“知道了∽放心，爹爹很有耐心的”
说完后，黎暮珊便先一步离开了。
“阿妄，快点走，别看了！你爹爹一定是有事告诉我们，别再光盯着了！动一动啊。”
而黎妄海此时张大了眼睛，呼吸更加急促，他尽量以最平静的心态和最平静的语气回答着云霁月
“好……”
随后跟着云霁月走上二楼。青纤儿已将茶杯斟好，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那温柔的眉眼
“今日雨大，路上没淋着吧？你爹刚从宗门回来，代宋掌座(黎妄海，云霁月，黎暮珊三人的师父)传达给你们三个去后山闭关，明日便出发。”
“闭关？”
黎妄海心中不免狠狠一动。他记得前世正是这次闭关，父亲偷偷将记载着前仙尊罪证的密函交给自己，叮嘱他务必妥善保管，后来也正因这密函，父亲才招来杀身之祸。
黎锋点点头，将一块温热的帕子递给黎妄海
“擦干，别着凉了。这次闭关是为了帮你们筑基，小云天赋高，定能一举成功，你和你姐姐要加油啊！”
他语气平常，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黎妄海知道，父亲早已察觉前仙尊的异动，只是不愿让孩子们卷入纷争。
云霁月看出黎妄海神色不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今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似的…”
“没有，”黎妄海迅速回神，将手里有些凉了的桂花糕放在桌上
“就是觉得……今天的海棠开得真好。”
他看向窗外，雨丝落在花瓣上，恍惚间竟与前世云霁月消散时的雾气重叠。他暗自攥紧拳头，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父亲的仇要报，但绝不能以牺牲所爱之人为代价。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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